“我……是不是……”
陌生而沙哑的声音从天边传来,星琪晃晃脑袋,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开口说话。
“喝醉”两个字浮现出脑海的刹那,人一歪,手里的酒瓶跟着翻转落体。
侦探搭在膝盖上的手当空一拦,轻易捞过星琪,没去管瓶口朝下的倒霉酒瓶,反正落地发不了洪水,随它自生自灭。
她眼里只有一秒睡去的兔子,定定地看了会儿,竟辨别不出这只平时听话的兔子是真醉还是装睡。
乍一看,似乎是真醉,脸上弥漫着习习春风均匀铺开的红晕,嘴巴一开一合,失去控制的舌头搅乱了话语,翻来覆去说着“哦……哦缀惹?我醉了?额最热?”
侦探捏捏兔子耳朵,“听得到我吗?”
星琪眼珠在沉重的眼皮下转了转,顺势枕在她手上:“腾……额到。”
“舌头捋直。”
星琪坐正,伸出舌头,一本正经地抬起手,看上去要忠实执行接收到的指令。
侦探牵住她手腕,“这瓶酒加了俗称‘吐真剂’的东西,我要问你几个问题,不想回答可以不答。”
星琪挺胸,“知无不答,答无不尽。”
“你想走?”
“去哪儿?”
“你藏了一批失物,只有你知道在哪里,你打算自己去拿回来还给人家,是吗?”
眼皮下眼珠滚动的速度让人疑心下一秒她就会醒来,她不满地谴责:“你怎么什么都知道,给不给人一点儿隐私了!”
到底是没醒,咧开嘴,露出醉酒者独有的傻兮兮的笑容,“哦,你是侦探。”
酒除了助兴和强壮怂人胆,最大作用是让人吐露真言——辅以“吐真剂”的明示,效果显著。
不出所料,此人果然计划着出走。
那番挑|逗算什么?
让人把她吃干抹净,自此桥归桥路归路,两不相欠?
该兔子之狡猾叫人怀疑把她切开,心眼定是三窟——其中之一麻麻黑。
恨得人牙痒痒,真想……
就地生吞活剥了。
可兔子再度化作一团松软棉花,一头栽进她怀里,口齿跟舌头难分难解地打着架,咕咕哝哝说着什么。
侦探仔细听,努力辨清内容。
贼兔子恬不知耻地笑,“……你……穿了,你粗……呃……”
侦探碰了碰她额头,“证明给我看。”
……
醉酒快的人醒酒也很快,睡一觉,做一场无痕的梦,酒意便可散去七七八八。
星琪的梦有点意识流。
她终于从冰冷彻骨的水中爬上了岸。
岸边盛开着鲜艳璀璨的桃花,视野被或深至绛红、或浅至粉白的花朵占据,她循着一缕若有似无的酒气登上山顶,看到下方两湾对称的圆形清潭。
她回头望了望,方才爬出的湖原来是红色的,岸边怪石嶙峋,宛如张开血盆大口的狰狞怪物。
听到有人问“你要回去”,星琪蓦地打了个寒颤,心说:你神经病啊,我干嘛要回去?
生怕被那声音说动了,打起再回去的蠢主意,星琪飞快跑开,奔向那两湾清潭。
到了岸边,她不敢盲目下去,先伸手感受水温,很温暖,随后,她跳下去,在荡起的涟漪看到自己破碎的倒影。
她弯下腰,等待水面平复。
她对自己的长相没有清晰的概念。
纷乱的记忆中,她每次从镜子里看到的都不是同一个人。
她没有自我,从那地方长大的人不属于自己。
渐渐平静的水面倒映出一张人脸。
原来我长这样?
星琪做了个鬼脸。
倒影回给她更凶狠的鬼脸并厉声呵斥:“你怎么能在这时候睡着!”
星琪认真地想:我什么时候睡着的?
于是遍地桃花烟消云散,她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
梦不可怕。
*
星琪梦游了。
睡得好好的,突然像加装了弹簧的玩具兔子,腾地坐直,下床踢上拖鞋,然后状似步伐沉稳地去了卫生间。
一路闭眼。
侦探给她倒好水,又等了一会儿,不太放心地去卫生间敲了敲门。
门开了。
兔子游魂似的仍闭着眼,两人之间余下一步之遥,她翕动了两下鼻翼,唇角一扬,手在空中抓了几下,用哄小孩似的语调含糊道:“小朋友乖乖,不要怕,我不会走的,除非你赶我走。”
说着说着,肩上忽地一沉,双手挂在后颈,脑袋也靠过来,“不行,赶了我也不走……万一你被控制了呢……”
随后,双腿攀到腰上。
……
沾了一点儿酒,兔子秒变树懒。
侦探绷着脸,踢开并不挡路的红酒瓶,把兔子抱回床边。
不过没着急放她下去,想看看这借酒耍赖的人打算挂多久。
星琪挂了一会儿,惊觉侦探这次不会那么容易放过她。
她拧了几下,没拧开,悄悄把眼皮掀开一条缝。
正对上波光潋滟的双眼。
哦嚯,温泉果然是侦探温暖的怀抱。
不等侦探发落,星琪快又稳地噙住唇珠,默数三七二十一,缴舌投降。
侦探偏过头,冷冷问道:“睡得好吗?”
星琪干笑两声,埋头在她颈窝里嗅了口浓郁酒香,谨慎思索答案。
稍后,她含住了近在唇前的耳垂,“睡饱了,可以继续。”
侦探微微松了手,但极快地捞回来。
星琪从耳根细密吻到唇角,复又原路返回,在她耳旁低低地说:“你教会我自信勇敢,教会我选择拒绝,也教会我如何用自己的心爱一个人,我怎么会独自离开,夏老师?”
在被侦探失手丢开时,她不忘补充:“本兔子表示被吃的愿望没有任何改变。”
☆、欲求不满(1)
夏天一夜之间到来。
入睡时还觉得薄衾微凉, 被早早升起的朝阳唤醒, 额头汗湿一片。
星琪蹑手蹑脚翻出T恤和运动裤, 顶着红太阳离开竹屋。
远乡较都市恬淡闲适,没有嘈杂的车马喧嚣, 放眼望去,漫山遍野的绿, 一山翠竹, 一丘间或点缀着点簇白花的橘子树,不仅赏心悦目,花香更中和了江流难免的水腥。
江边空气格外潮湿, 鹅卵石和石板陷入松软的泥土,星琪深一脚浅一脚沿着暂名春江一号路的小路跑到丁字路口,看了下路标, 转向左边通往航山镇的柏油路。
和怀安镇同样是山间乡镇,航山镇富有生机活力, 比前者更像现代人类群居地。
早上五点多钟, 沥青路上新能源汽车时常来去,带起阵阵疾风,排放出的尾气在可以接受的范围。
离镇上还有一半路程, 听到身后有电动车滴滴按喇叭, 星琪往路边移。
但是那车慢悠悠的,按了几下喇叭并不加速,不着急超过她。
色电动车的不是侦探还能是谁。
她扬手露出蓝色手环, “太阳能充着电呢。”
侦探一转车把,加速与她平行,从置物箱抽出瓶纯净水。
星琪急需补充水分,想当然地以为水是给她的,伸手过去,口上道:“辛苦您特意赶来送……”
然而侦探拇指推开瓶盖,以看上去很惊险的姿势单手扶车把,自顾自喝了口,又放回去。
星琪:“Hello?”
侦探斜她一眼,“我像跟踪狂吗?”
星琪:“……”
不是吗?
在海城每天早上四五点钟爬起来骑着风火轮平衡车陪跑的那个人是谁?
每天出门超过10分钟就打视频电话的人是谁?
但凡接不到电话,5分钟内必然到场的人又是谁?
星琪听到灵魂的无声呐喊,但是没胆量当面质问否认自己有跟踪倾向的侦探。
她才出门半小时不到,侦探从哪儿征用来的电动车?
剧组不还喊着杜绝现代交通工具进村吗?
星琪余光瞄了几眼,趁其不备,趁虚而入,往车旁一挪,探箱取水。
就着侦探喝过的瓶口抿了口,咂咂舌头,“真甜。”
侦探懒得理她。
“我说了不会私自离开的。”星琪把饮料抱在胸前,戚戚道,“你不相信我,我感到十分伤心。”
“兔子的嘴,骗人的鬼。”声音比逆着朝阳的脸色还阴。
星琪噎了满腔乍暖突寒的空气,乱了步伐。
她很快调整好节奏,挂上一脸笑,修改话题,客客气气道:“夏特助也要去镇上吗?好巧哦。”
夏特助客气回去:“去镇上吃早餐,尚助理也是吗?”
“主要是为了洗澡。”
尚助理马上意识到她嘴快了。
夏特助转过脸,意味深长地笑笑,“洗澡啊,正好一起。”
星琪一眼看到她右眼角下方的蚊子包。
别说,这红点乍一看挺像美人痣,就是块头有点大。
“夏特助,”星琪靠近电动车,笑眯眯道,“您今天比昨天好看,能亲一个不?”
夏特助面无表情地将车把拧到底,绝尘而去。
嘿。
蚊子逮着咬的细皮嫩肉,还耍流氓。
怕你哦。
星琪回望来的方向,层层竹林疏密无度,恰好将和光传媒牵头打造的原始村寨“羡鱼村”牢牢包围,除开她晨跑的春江一号路,只有一条通车的青石路在草丛间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