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然,空白,以及露出苗头的恐惧,和从意识深处放出的求救信号。
那双眼睛从此深深印刻在脑海。
夏珘第一次认识到她所做的一切毫无意义,既不会阻止灾难发生,也不会让无辜丧生的生命复活。
她想离开基地。
也想知道那桩失窃案后续如何,小偷有没有被抓到。
后来,夏珘更名无数次——夏月、夏一淼、夏一天、夏一时、夏周、夏礼白……
夏以年以为她改名是利用名字催促父亲批准她正式脱离基地,但她自己知道,她最急迫的愿望是找到那小偷。
她在脑海里描摹了太多遍那双眼睛,和基地每一个人作对比,她担心她迟早会把那双眼睛和别人混淆。
她想找到那双眼睛的主人。
然而回归现实社会的阻力远超她预估,父亲是基地的联合创始人,他有意分配给她更多外勤任务,让她参与到实际性工作,借此转移她的注意,削弱她的意愿。
夏珘离开基地前一年,三江流域某山庄的入室盗窃升级为故意伤害,一个去而复返的小偷给凶徒提供逃走路线,保住了一条性命。
她才知道她监测到的是流窜三江流域多年的藏品大盗,那是他/她第一次行窃。
失主是苏佩文,苏姐。
小偷是尚星琪。
后几年藏品大盗的作案手法越来越娴熟,除了不变的道歉信,从未在现场留下任何痕迹。
失主甚至连小偷的性别都无法提供确切线索。
后来,夏珘花费了一年,用她的天赋和专长摆脱了父亲的铁腕,开始寻找那小偷。
她会不自觉地盯视每个人的眼睛,想加深印象。
她对那双眼睛的印象终究是模糊了。
以至于再次看到时,竟难以确认是不是。
听到这里,星琪轻轻弹了下舌头,“啧,真实の凝视。”
侦探恍若未闻,“后来,我总是想,当时把这段视频留下来就好了。”
留下来,她就有机会把视频证据交给专业人士分析。
兔子第一次作案时还不到承担法律责任的年纪,如果那时抓到她,接受警方教育,她一定不会在岔路上走得更远。
不用白白蹉跎那么多年。
不会有后面的一系列磨难。
那双眼睛的主人明明释放出了求救信号,却被她无视了。
“视而不见是基地的必备技能,需要长久磨炼和莫大勇气。”侦探自嘲地笑笑,“可是到后来我才醒悟……视而不见是无法被定罪的恶行。”
星琪用一个欠缺热度的吻短暂封住她的自怨自艾,而后在她口中残留的酒精味道中极速升温。
被侦探顶着额头推开时,星琪问:“有一点你是不是没想到?”
“嗯?”
“如果你解救了当时的我,就不会遇到后来的我,那你还怎么把我塑造成现在的我?”
这话侦探听起来也觉得很拗口,但透露的重点——与其说是水到渠成,倒不如说早知如此——“你想起来了。”
侦探用的陈述句,于是星琪爽快地点点头,“该想的我想起来了,不好的东西我不打算再想。”
“是周四晚上你昏迷之后,还是铁门的……”侦探犹豫了下,没说出“血”字。
“更早一点,大概是昏迷之前。”星琪摸摸鼻子,“我以为你不要我了,然后拼命想我为什么要这么想,为什么你会不要我,我还想干脆逃走……”
“所以你……”侦探伸进衣袍捏了一把尚小兔。
力道不轻,星琪“啊呀啊呀”怪叫出声。不过没等她趁势说出点不该说的话,侦探抢先道:“我对你做了很不好的事。”
“你是指……喝完酒讲完故事还不上床?”
“……你闭嘴!”
星琪做了个关紧嘴门的手势,却拿一双闪烁着明快笑意的圆眼睛注视着她。
侦探回望进她眼底,“我对你……洗脑过。”
连兔子也察觉得出的改造计划。
“唔唔。”
星琪转转眼珠,不能动口便要动手。
侦探按下她,续道:“我不可能百分之百看透一个人的内心,我只能靠行为模式进行分析、归纳和推演。我不确定你有没有被误导,是不是移情投射。如果你确定这是你想要的,那么……”
她将手放在纽扣,“第一次,你来。”
☆、情事
侦探解开第二枚扣子。
锁骨展露小半, 向两侧平直延伸, 几缕散发垂落, 巧妙地勾出下方那道微带弧度的阴影线。
星琪张张嘴,缭绕不散的酒气忽地浓郁, 与玉兰香和檀香一同化作无形巨手,紧紧扼住喉咙, 让她发不出声音, 不自觉与侦探拉开距离。
侦探压下一侧眉头,表情略显苦恼,“真要我自己解?”
星琪:“……”
走向不太对啊。
侦探解开了第三枚扣子, 有意无意地向后仰,离开锥形灯光笼罩的范围,看不出有没有脸红。
倒是锁骨下的风光愈发敞亮。
星琪提起睡袍翻领捂住眼睛, 心虚地想:侦探是不是……看出了什么?
“手放下。”
星琪老老实实手背后,僵硬的后颈捧着用时方恨水太多的脑袋, 不太能理解侦探的指示, 只好尽可能非礼勿视。
“星琪。”侦探抿抿唇,在阴影中无声舒展开神色,“我想, 想了很久。”
最早是在某个冬夜。
那晚最低气温零下六度, 寒冷直接作用在皮肤表层,间接作用在呼吸道。
经过长期训练,避免在特定环境下暴露,她早已学会封闭感官, 隔绝冷和热对生理和心理的影响。
但陆笙的旧居不是极端环境,不需要忍气吞声,所以她就咳了声,清除咽喉不适。
没想到兔子居然想也不想把御寒的羽绒服让给她。
她忽然体会到寒冷的感觉,浸入骨髓,每寸皮肤都在痛,得要一个人的体温方能和缓。
原来以前不冷,是没人在乎。
她解开了第四颗纽扣,稍稍前倾,“你不想?”
对面那双眼睛天生带着三分勾魂摄魄的笑意,此时半眯不眯,像是在笑,又像是传递千万种主人说不出的、以前从未体验过的情绪。
星琪心一软,四肢不争气地拟形无骨棉花兔柳,在温水似的视线中化成糖水,“我……呃,课是跳着上的,偏科。”
她结结巴巴地解释说只学了如何诱人面红耳赤以及单方面釜底抽薪的杀手锏,暂未涉及到锁骨以下。
侦探一手扣在她后腰,虚虚地撑住她,一手抄起茶几上的酒杯,挑了挑眉,“酒。”
星琪记得位置,反手够到酒瓶,不料瓶身居然在手上滑了下,一半是瓶身没有标签,一半是汗湿,回头看了下,“没标签哎,自酿的?”
侦探颔首,“没错。”
星琪指腹抵在瓶口,笑嘻嘻问:“现在算是助兴了吗?”
“是啊。”侦探加深了笑意,“情趣。”
呼吸一滞,星琪恍惚回到刚成为侦探助手的那段时间。
夏侦探神鬼莫测,一句话她得跑断腿,一个眼神便能洞察她内心,无数次教她体验字面意思的“心惊胆战”。
但她为自己能效犬马之劳而欣慰,后来时不时的糖果称得上实质性的甜头,还有……
再加上一个笑容,那可太好了——胆战没有,只剩下心脏如小鹿乱跳。
她自动给复苏的稀薄记忆加上一层滤镜,笃定无论心跳加速的原因有多少种,惊吓绝不在其中。
即便刚听的睡前故事中有不可深思的恐怖成分,但也和侦探无关。
开玩笑,她怎么会怕侦探呢?
她的侦探香甜不腻。
所以她此刻的口干舌燥一定不是因为惊吓,只是单纯的渴。
星琪酒瓶递给侦探,却伸出二指捏住杯颈,配合侦探的“情趣”长出假模假样的怂人胆,“我也要。”
侦探顺从地给她倒了半指高,她嫌不够解渴,索性拿回酒瓶,就着瓶口猛灌一气。
酒挺爽口,不过大约是自酿酒,有些她尝不出的原材料。
侦探放松地斜倚沙发靠背,任兔子用瓶身做挡,此地无银三百两地瞄一眼,再瞄一眼。
柔光笼罩着她的侧脸,勾画出较往常柔和的轮廓,松散的领口几乎把风光全然外放,眼睫投下的阴影却掩盖了她眼底更厚重的阴霾。
她用程式化的语言讲述一个从小摒绝七情六欲的夏珘,一台时刻为理想化目标高速运转的机器。
讲述的过程很平淡,只在末尾泄了点追悔莫及。
而且是为了我。星琪心想。
她忽然看不清对面的人。她眨了几次眼,仍然模糊。
但在一片鼓噪不祥的模糊中,侦探慢慢地生动起来。
七情六欲,她有。
只不过表现手法独辟蹊径。
比如用之不尽的糖果,比如她那动不动脸红的“超能力”。
去玛城那次她的约会对象是谁来着?
哦,那不重要。
现在的侦探居然能面不改色口齿清晰地说出“我想”,恣意展现出天生的风情。
越来越不害羞,越发像个人了——
呸,我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