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贵妃拉着景晖,阴阳怪气道:“这是你皇弟,日后可要好好照顾他。”
娴妃想伸手摸一摸景昀,看了皇后一眼后,终是放下手。
景昭躲在景晖身后,怯生生地说:“大哥,他看上去……好凶……”
景晖没说话,心知这人不好惹。
皇后见皇帝走后,也没心思再留这些妹妹们,过了一会便打发大家会各自的宫殿去,折腾了大半夜,众人终是散去。
第二日皇帝上朝时,便向天下承认了这个男孩,赐字修明,由皇后抚养。那时小公主还没出生,景昀是他们三个中最早有字的人。
这便是景晖第一次见到景昀。往后很长一段时间,景晖对景昀的印象便停留在那双不悲不喜的眼睛上。
那之后,坤宁宫便热闹起来,宫妃们常常借着各种由头往坤宁宫跑,连请安都勤了,连平日里对皇后甚是冷淡的皇帝,都时不时去宫里坐坐。
程贵妃俨然失宠了,这一冷,便没再回来。
景晖身为皇长子,被一个刚从宫外接回来的家伙抢了风头,心里自是不服气,处处想着压他一头。
奈何景昀一直处处藏锋,愣是没叫人抓到一点错处。景晖实在气不过,暗地里叫一个小太监趁他出门,弄死了他养在屋内的鱼,想着这下你总要出声了罢,只要你出声我能摘得干净。
可景昀依旧没动静,第二日照常来上书房,看见景晖时,脸上没一点愤怒。
下学后,景晖还特地将他拦在上书房的鲤鱼池前闲聊,景昀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丢下一句,“课业重。”便离开了。
景晖无法像娴妃的儿子景昭那般同他亲近,后来因着程贵妃的缘故,便更是疏远了。
再后来皇帝身子不好,两人明争暗斗的日子开始了便没停过。
在景晖心里,景昀算得上是一个对手,若是没有契机,他还真的不一定能坐上这帝位。
而这个契机,在承彻三十五年末的时候来了,一个江湖门派给他来了封信。
父皇每隔几年便会请一些门派的掌门来皇宫一聚,一个原因是父皇年轻的时候在江湖上结交过许多能人志士,另一个,朝廷也有必要同这些在野势力达到一个平衡。
其实很少有胆子大的门派越过皇帝直接来找皇子的,若是较真来讲,算得有谋反之心了。
但那人一点不在意,写信口吻也甚是随便,简单表明来意后便开始提要求。
那时皇帝身体每况愈下,堪堪拿药吊着,他同景昀的争斗愈发激烈,景晖本没想理会,但那人说会帮他解决掉景昀,景晖犹豫了。
这个条件甚是诱人,那人提的要求也很是怪异,景晖没说行也没急着回绝,准备借着五月群英宴两人从长计议。
真正见到后,就更是惊讶,那人年纪只怕还没他大,野心盛在那双清浅的眸子里毫不掩饰。他说,会助他登基,但江湖上的一切毒物得归他管,朝廷不得过问。
那人还说不必急着拒绝,可以考虑几月。
宫宴结束的第二日,宫里便来了个医术高明的江湖郎中。
给皇帝施针开药一顿折腾,用药又奇又偏,却独独奏了效。虽没治断根,皇帝的精气神算是好了些。
便给那人寻着了个由头,住在京中,随时进宫。
那时他便接近开始景昀,景晖看在眼里,觉得若是真能拉景昀下马,他的条件倒也不是不能考虑。
后来皇帝也察觉那两人有异,索性叫谢大夫也给景昀调养。再后来,景晖便发现景昀似乎变了。
变得不那么冷淡,这对他这个对手来讲,似乎有更多破绽可以攻破,一切都慢慢按着景晖预想来走。
直到有一日,那郎中来找他,说要在条件里再多加了一条,除了毒,景昀的命也得归他。
景晖本就没想要景昀的命,当即应下。本是一切顺利,可是景昀却撞见了他们的谈话。
那夜御花园月色正好,景晖不知道他站在假山后听到了多少,透过木藤,只看见景昀一张脸,在这一小会儿里,青了又白,白了又青。
眼里满是与以往不一样的,世人称之为失落的东西。不是冷是凉,凉得像御花园夜里的风,又像三冬的雪。
景晖心头猛地一颤,景昀飞快离开的背影像一只单薄的蝴蝶,这个弟弟似乎他从来都没有真的认识过。
郎中心下大慌,立马撇了他,去追景昀,“兰因、兰因”地叫着,景昀突然脚步一顿,往湖里扔了什么东西。水声和着郎中的喊声渐渐远去,景晖慢慢品出些别的东西来。
本以为一切全乱了,之前做的事情都要竹篮打水一场空,景晖正想另寻他路,可半月后,谢大夫再次来找他的时候,却说一切妥当,他会带着景昀离开,合作还奏效。
谢萧疲倦的双眼没能让他产生信任,可后来朝中局势又确实缓和许多。他不知道那两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景昀似乎倦了,帝位还是到了他手上。
父皇驾崩地突然,朝中一片慌乱,没有传位诏书,一个皇子也失踪不见了。
彼时,外敌又扰边,大雪灾损了好些城池的庄稼,景晖在皇帝下葬那日名不正言不顺地登了基。
接着便是一堆又一堆的政事杂物,朝中反对他的那些声音,随着他各项恰到好处政策的实施与一些强制高压措施,渐渐平息消散。
景晖登基后的前两年,宵衣旰食,衣带渐宽。
登基第四年的时候,朝中大臣开始操心他家事。他随便选了几个官家小姐进宫,立了一后三妃,这几人都安安稳稳,没一个争风吃醋,倒也算得圆满。
景晖有时候也会想,当时何必去争那皇位。景昀现在在何处,过着怎样的日子。
他知道谢萧也就是玄冥山庄庄主是舍不得杀他的,那他现在又是什么样子呢,成亲与否,又或是云游海外。
景晖其实一直都很羡慕景昀,一进宫来,便是皇后之子,嫡出的身份摆在那里,纵是不争,皇位也很大可能是他的。
父皇虽然面上不在意他,可四个孩子里,对待最耐心的就是他了。
景晖到现在都还记得,景昀来了没多久便水土不服,高烧不退,父皇快换了大半个太医院。
特地嘱咐了御膳房给做了江南饭食,给好生养着,还差人去宫外给他买糖葫芦。
每年都叫人偷偷画了景昀的画像,藏到云汐宫的屏风后面。到父皇临终前嘴里念叨的都是“给修明成家……给修明……成家……”
景晖偶尔也想写信去问谢萧景昀的状况,每每提笔,思索片刻终是放下。自己有什么立场去问他呢,在别人眼里,只不过是胜者对败者的嘲讽。
后来,西南那个庄子在江湖上的势力越来越大,朝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到承德六年,突然爆发了疫病,探子来报时,说是一城的人全死绝了,可再派人去探时,并没有发现异样,城内一派祥和,断没有探子先前描述的人间炼狱那般可怖,这事便只得作罢。
但是最近,景晖屡屡在各地传来的情报里,看到谢萧的身影。
是玄冥山庄出了事,还是只是单纯的游山玩水……
梅下酒
这五年里,朝中各项事务渐渐理清,江湖上没出什么乱子。各州各郡财政状况也良好,与周边小国的贸易也处理得当。总的来说,算得上太平年份。
景晖最近能得空,正准备筹备他登基以来第二次群英宴。
第一次是在承德二年,那年谢萧以庄内事务繁多为由,没来参加。今年他应是不忙,景昭的千枢阁这些年也慢慢上道了,正好借此同他们聚一聚。景晖如是想。
另一边,被皇帝安排得明明白白的一行人,正做着与预想完全不一样的事。
景昭那边改良机关、制造神农鼎、其他门派的订单等等,忙得不亦乐乎。
谢萧这边发现时空错乱,也是焦头烂额。
景昀因着前些日子淋雨受凉,咳嗽起来。谢萧只得在姑苏多留几日,一方面担心景昀的身体,另一方面出于私心,也是想在景昀小时候呆过地方多看看。
枳花驿不愧为姑苏有名的客栈,每日都是满客,来来往往的人各色各样,弥生每日在楼下吃饭时,总能同桌上的人聊上几句。
聊得欢了便来与景昀讲,景昀成功地听到了好些个民间小故事。其中一个上京赶考的书生让他印象深刻,那书生给说了一个恐怖的乡间传闻,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典型。
话说,在很久很久以前,流年不好,许多地方发生了饥荒,他们村子因为地势优势,躲过一劫。村子里来了好多难民,当地长官也不是不近人情之人,便组织发放粮食,安置他们。
这群难民里有一个女人长得格外标致,虽是流离多日,可并不是面黄肌瘦,那女人怀了孕,除了双脚有些浮肿,衣角有些脏之外,与寻常妇女并无两样。女人肚子高高的隆起,脸上长期挂着忧伤的神情,若是一改愁容,再好好收拾打扮一番,说是倾城之色也不为过。
然而,一个女人若是太夺目,在这乱世可不是什么好事。这女人孑然一身,进城没多久,就被当地一个纨绔瞧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