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昀不理他,心想:若现在是承德六年,之前的记忆都是错的,那整个日月郡里的年份都是乱的了?
景昀缓了口气,道:“岸芷与我说的是承彻三十七年。”
“汀兰也是这般说的,她还说来玄冥山庄太久了,想家想要回去看看她小妹,当即便允了她。”谢萧撑着头。
“弥生上辈子是不是死过了?”景昀突然抬起头,像是压抑着什么,道:“我们这群人是不是都是死过的?”
“是,日月郡里的人都死了。”谢萧低下头。
景昀倒吸一口冷气,“然后这辈子又活了。”所以不止他们,一整座城的人都重生了,但只有他们两个人记得这五年的事。
“日月郡里所有人都在上辈子的记忆里过着这辈子的日子?”景昀声音低了下去。过了一会,又道:“还是说,根本没有两辈子?”
“此事有蹊跷。”谢萧拉住景昀的手。
“所以,根本没有什么重生是么?”景昀问。
“我不知。”谢萧也是迷惑,若不是重生,那日月郡一城的人为何都活在五年前?
“现在是承德六年呀,呵……”景昀淡淡笑了一声。
原来一件事情的真假,仅仅就在于你身边的那三五个人,一旦认定了,便很难推翻。日月郡里所有人过着五年前的日子,便没有一个人知道真正的年份了。
“难怪孟公公不让我回宫了。”景昀眼神有些绝望,自己同谢萧,也就没什么可珍惜的了。
谢萧用手蘸水,在桌子上画了个圈。景昀淡淡地扫了一眼,“上辈子,日月郡的人为何会死绝?”
谢萧脊背发凉,“因为……因为……玉眼。”
“玉眼到底是何物?”景昀轻轻敲了一下桌子。
“一个不该存于世上的东西。”一道沧桑的男声传进来。
谢萧回头,立马蔫了,“寻究师……”“
别叫我。”
男子银发灰衣,大步走到两人面前,指着谢萧的鼻子就开骂,“我徒弟呢?你妹妹,谢崇远的亲闺女哪去了?”
谢萧汗颜,“我……不知……”
“她收了你的信就跑下山了,你同我说你不知道?”那男子将桌子拍得“啪啪”作响。
“我是真的不知,她没同我一路。”谢萧赶紧到了一杯水递给他,招呼着坐下。
男子恶狠狠地剜了景昀一眼,“你又是谁?”
“他他他……不告诉你。”谢萧一把拉起景昀,塞到身后。
又听得那男子道:“迟早炸了你的玄冥山庄。”
景昀额角一跳,方才时空错乱的思绪,已然被眼前这人的到来打乱了。
这人就是寻究,那个写得一手簪花小楷的谢清嘉的师傅。
“你打算如何?”男子怒目圆睁。
“事情还没弄清楚,暂时不能炸。”谢萧道。
“还不明显?那东西害人不浅。”寻究一口饮完杯内茶水,“你下不了手,我帮你来。”
谢萧有些急,“不必劳烦你,我弄清楚来龙去脉自会亲手毁掉的。”
景昀听得云里雾里,这两人似乎是在说玉眼,又似乎是在说玄冥山庄。
“待到鬼月,你若是还未处理好,我就来助你。”寻究骂骂咧咧,胡子随着他夸张的面部表情一动一动。分明是来助他,却生生说出了来杀他的气势。
谢萧自是点头,又道:“若是想找谢菱,往南一点点,兴许能找到。”
寻究面色稍稍缓和,“你小子记着,她是你妹妹,若她有个好歹,我拿你是问。”
“不会不会,我留了一半影卫看着她。”
“那你方才还诓我说不知道?胆儿肥了?”好容易松下的眉头又紧紧拧了起来。
“您息怒,我是真的不知道她现在在哪儿。”谢萧无奈摊手。
寻究嗤了一声,终究是没继续骂下去。
“你来姑苏做什么?”寻究问。
“有一点私事要处理。”谢萧回话,“已经处理完了。”
“接下来有何打算?”
“接下来,还得去一趟皇宫。”谢萧道,“您可是有事儿?”
“我当然是有事才来姑苏,你以为你多大面子?”寻究吼道。
景昀异样的感觉更甚,这般火急火燎的性子真能仿得出簪花小楷?
谢萧没说话,任由他吼着。
寻究叹了口气,“早些年你师傅就叫你不要动那鬼眼,你偏不听,现在好了,控制不住了,一城的人遭殃。”
谢萧不语,寻究又道:“我知道你不会听我的,但若是坏了轮回转世的道,到时候就不是死几个人那般简单了。”
“我有把握,不会出事的。”鬼眼会被变成玉眼。
寻究又瞪了他一眼,“你若是搞不来,我定会亲自来帮你。”
“无事的。”谢萧十分诚恳,又拍了拍景昀的肩膀,俯耳道:“他就是嗓门大,人挺好的。”
寻究翻了个白眼,“你、你好自为之。我得去看望老朋友。”
“对了,方才你们从伽蓝寺方向回来,是去寺里祈福?”寻究回过头来问。
景昀暗地里掐了谢萧一把,谢萧赶忙回神,“是是是,求姻缘,求姻缘。”
“别信他们的,那老秃驴尽会骗人。”
“是是是。不信不信的。”谢萧现在只想将这尊大神送走,说什么都附和上几句。
“你知道我在说谁?”寻究显然不满意谢萧的态度。
“您说的什么都对。”
寻究瞥了他一眼,站起身来,“我最后说一遍,鬼月还不弄完。我……”
“知道了,知道了。”您赶快走罢您。
寻究走之前还拍了一把谢萧的肩膀 。
“他便是谢菱的师傅,那个功力深厚的方士。”谢萧对景昀苦笑道。
景昀见那人走远,转头问道:“玉眼就是鬼眼?”
谢萧一愣,眼见瞒不了,只得硬着头皮说:“是。”
“也就是说玄冥山庄,你家后院里,就有一个可以下地府改魂换命的入口?”同松水渊一样?
“是。”谢萧点头。
“为何要那般做?”景昀吃惊之余还感到一丝震撼。
谢萧看着景昀,认真道:“因为有用。”
“那为何没守住?”景昀好像能理解谢萧说的“有用”在哪里。
“鬼眼这个东西若是那般好控制就不叫鬼眼了。”谢萧低声笑道,“兰因,若我说我是为了江湖和平,你会不会觉得我虚伪?”
景昀愣了愣,谢萧又道:“所以,我打算说,我是因为你才想守住的。”
“至于为何没怎么守住,第一次没经验。日后定能守住。”谢萧坏笑道。
景昀突然觉得,方才寻究骂他兴许真不是人家脾气不好,这人确实有些欠。
“与我何干?”景昀想套话。
谢萧挑了挑眉毛,“可以治你的毒,也可以救更多人。”
“还是说,你想每个月都流鼻血么?”谢萧耸耸肩,歪在椅子上。
“你为何有这番自信?”景昀皱眉,鬼眼这东西反噬性极强,“还是说你想用它?”
谢萧犹豫片刻,“因为你在这里。”
“你现下打算如何?”景昀转移话题。
“拿到最后一味药。”
“还去京城?”景昀一时摸不透他的想法,既然日月郡情况有异,为何不回去?
“去啊,不管是承彻三十七年,还是承德六年,你依旧奇毒在身。”谢萧眉目深情,却让景昀感觉背后发凉。
梅下酒(前篇)
承彻二十五年冬月初八,大雪纷飞,巍峨的宫殿披上银装,一盏盏宫灯在雪夜里忽明忽灭,一顶暖轿从正阳门抬进宫来。
本是深夜,却惊醒了大半个皇宫的灯火。皇帝坐在坤宁宫的大殿上,三妃二嫔也在坐,屋内火气很足,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些急躁,皇后坐在皇帝身侧,脸上始终带着不慌不忙的笑。
九岁的小景晖站在程贵妃身后,除了中秋、除夕家宴时,还从未见过如此大的阵势,夜已深,大家都有些疲了,景昭站在娴妃身后悄悄打着瞌睡。
一个老太监脚步匆匆,走到皇帝跟前,低头耳语了几句。皇帝挥手,“落轿--”外面的太监喊道。
不多时,珠翠帘子被宫女掀开,一张雪白的小脸出现在众人面前。
那孩子个头不高,身形也单薄,额前碎发上还挂着一些要化未化的雪珠,一对眉毛生得是极好,纵是不做表情,都有些娇气发怒的意味,半低着头,一双乌黑发亮眼睛直直地看着皇帝的靴子,看上去可人极了。
皇帝面色不好,皇后立马弯下腰牵起那小孩的手,摸了摸他的头,带到皇帝面前。
“这是你父皇。”皇后蹲下身子含笑对那小孩道。
男孩嘴唇冻得发青,抬眼忌惮地看着皇帝,半晌才道:“父皇好……”
只是一句,皇帝冰封的脸便绽开一丝笑容。皇帝伸手摸了摸男孩的脸,开口道:“你一来,雪便停了,就叫景昀罢。”说完转身便离开了。
皇帝走后,一屋子宫妃围着小景昀,男孩脸上无半分表情,皇后比所有人都要高兴,连忙叫了尚衣局的人来给他量尺寸做衣服。景昀站在众人中,无一丝害怕恐惧,任这些人打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