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生煎包一文钱三个,比现在便宜多了。”
谢萧咬了一口,瞬间被滚烫的汤汁,烫得一哆嗦,赶忙松口。
“你怎不告诉我,这里面还有汤?”谢萧嘶哑咧嘴道。
景昀仿佛没听见,继续低头拨弄盘里的生煎。
谢萧好没气地瞪了他一眼,弥生笑嘻嘻地去舀了三碗豆汁,递给谢萧一碗。
“好吃吗?”景昀问。
谢萧抿了一口豆汁,“还行,不过,为什么是甜的?”
“这里什么都是甜的,就连鱼都是用甜酱煎的。”景昀咬了一口生煎包,琥珀色的汁液滴了下来。
“你喜欢甜的鱼?”谢萧脸上表情有些扭曲,不放辣子的鱼他都不太能接受,甜的鱼?是何妖物?
景昀慢条斯理的吃完了一整个生煎包,回到:“不喜欢。”
曾经他那条从三岁开始养,养了四年的锦鲤在入宫后的第三个月就被人弄死了,大冬天的一条鱼被剖开放在他的书桌上。
鱼尸都僵硬了,鱼的腥味混着血的腥味久久不散,他不敢告诉皇后,就自己在后院里,将它埋在雪下了。
从那时起,他就知道想要喜欢一个东西就必须要有保护它的能力,否则就不配喜欢,他或许就不该将那条鱼带进宫里。
“不喜欢就不喜欢罢。”谢萧道。
“我也不太喜欢,刺儿太多,吃起来麻烦。”谢萧放下筷子,将豆汁喝完,并逼着景昀也将豆汁喝完。
伽蓝寺位于古城东北角,远远看去黄墙黑瓦甚是庄严。一出寺门便是江,水流平缓,清澈见底。
一块平整的石头立在江边,景昀曾经同方丈坐在那里一同钓鱼,锦鲤就是那时候捡到的。
彼时景昀才三岁,呆呆地坐在那里,听方丈些讲什么“上善若水、道法自然”,不说话也不捣乱。
两人走到寺庙门口,一个矮矮的小沙弥站在石狮前低头扫地。
景昀上前问,“小师傅,能否告知现在寺内住持是何人?”
“智仁住持。”小沙弥头也不抬。
景昀心弦一颤,“慧伦方丈可还……健在?”
“去年冬季圆寂了。”
“施主请进罢。”小沙弥施了个礼。
谢萧拉着景昀跨入院内,“你可认得那个智仁住持?”
“不认得。”景昀心脏猛地一缩,圆寂了么?
谢萧拍了拍景昀的肩膀,景昀脑子一片混乱,“你要找血菩提么?”
“可能找不到了。”
“为何?”谢萧停住脚步,“陪葬了?”
景昀不语,直直地看着伽蓝殿里的金漆佛像,被修葺一新的院墙,崭新的功德箱。
院内撞钟的和尚走到两人面前,“这位施主,可曾来过我们的庙里?”和尚对着谢萧问道。
“在下两月前来过宝刹。可否请住持出来一叙?”谢萧抱拳,报上来自己名号与景昀的名号。
那和尚上下打量着景昀,“二位稍等。”说完便向寺内跑去。
待那僧人一走开,伽蓝殿旁一个不太高的和尚便跑上前来,“兰因?”那人惊喜地叫到。
景昀回头,那僧人一把抱住景昀,“真的是你呀?”
是子真,他曾经的一个师兄。
“这么多年也不说回来看看,哎呀,都快长得不认识了。”子真拉着景昀往殿内走,谢萧伸手拦住他。
“你带他去干什么?”谢萧微微皱眉。
子真一愣,“我同他叙叙旧,你是他朋友的话,可以跟着我们。”
“师兄。”景昀唤了一声,“这些年你们过得可还好?”
“寺里香火旺盛,又有朝廷拨的膳款,日子差不了。”子真高兴极了。对着院子里大声叫了几句,好些人跑了出来。
都是他曾经的师兄,他一出生便在寺里,寺里所有的人都是他的师兄。
“这是兰因。”智真将景昀往众人面前一推。
一个高高瘦瘦的和尚道:“还记得么?兰因,小时候是师兄带你爬树抓知了来着。”
“子林师兄。”
“你小子还记得我。”那人哈哈大笑。
“我我我,我带你划船抓鱼。”一个月牙眼的和尚指着自己。
“子谅。”
“是是是。”
“我带你偷吃过方丈的馒头。”
“子顺师兄。”
还有一个矮矮的、年纪有些大的和尚站在人群边上,一直对着景昀指着自己,“啊,啊,啊”地喊道。
“子淳师兄。”景昀将他拉到跟前,“我记得,我记得,子淳师兄帮我整理过藏经阁。”
这个不会说话、体态有些敦厚的和尚憨憨地笑了,笑得眼角滴下一滴泪来。
景昀眼眶也有些发热,“你们都还好吗?”
子淳猛地点头,“都好,都好。”子顺拍了拍景昀的肩膀。
“师傅去年都还念叨你呢。”
“师傅……”景昀喃喃。
“没事,没事。师傅坐化时,没有一点苦难,像是睡着了,定是去佛祖跟前继续修行了。”子谅连忙安慰道。
“住持有请。”方才撞钟的和尚喊道。
景昀一愣,师兄们赶紧推了推,“快去呀,新住持是智仁,人也是极好的。”
谢萧一把拉过景昀,往禅房走去。
景昀吸了吸鼻子,谢萧回头摸了一下景昀的头,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没事。”
智仁年纪也不大,约莫不惑之年,许是后来进庙的,景昀没有见过。
“你便是景修明?”智仁问。
“是。”景昀单手行礼。
“慧伦方丈,让我将这个交与你。”智仁从暗格里拿出一个木盒。
“方丈……可曾有什么话留给我?”景昀问。
“众生皆苦,珍惜眼前。”智仁将字条展开给他看。
景昀五味杂陈,众生皆苦,好一个众生皆苦。
“他一直很是担心你。”智仁低声道。
谢萧接过木盒,“这是真的血菩提?”
“是。”智仁点头。
“你先前给我的是什么?”谢萧心悸,若不是真的,怕是又要出乱子。
“先前那颗也是血菩提,只是没有这颗好。”智仁微笑。
“方丈早就料到了,若是一人来,给小的,若是兰因来,给全部。”
“慧伦方丈,对你极好罢。”谢萧问。
“这里所有人都对我很好。”景昀回道。
谢萧顿了顿,“不再同你师兄们聊会?”
“不了。”景昀站在寺门口,抬眼看着“伽蓝寺”三个大字。
谢萧揽住景昀的肩膀,“要抱一下么?”
“不用。”景昀呆滞地摇头。
“回去么?”谢萧问,“我们能在这多呆几日。”
景昀没回话,只是看着江水出神。
一种莫名的感伤流淌在心里,珍惜眼前?珍惜眼前?
景昀生出一种无力感,直直将他往下拖。珍惜什么?
真假血菩提(终)
佛曰: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
景昀这两辈子八苦都历过,自是无法像常人一般得过且过。珍惜眼前,珍惜谢萧的禁锢么?景昀不解,也不想解。
谢萧拖着木盒,心里有些发酸:为何自己遇到景昀如此之迟,若是早几年遇见,在庙里时就将他拐走,带着往深山一躲,任天王老子来都带不走。什么皇子、帝位通通不要了,一定将他养得神矜可爱,无忧无虑。
景昀一路上安安静静,不知在想什么,望着虚空的眼睛空洞无神。
两人回到枳花驿,谢萧的影卫从来窗子闪进屋子,抱拳称了一声“庄主。”随即将一封信双手奉上,“没追到?”谢萧挑眉。
“那人走到太快……”
“罢了罢了,下去。”景昀拿起桌上的信,一目十行地看过去,“这确实是宫里的纸与印。”
“信上写着什么?”
景昀垂下眸子,“写着叫我不要回皇宫。”
“谁写的?”谢萧想去拿信,景昀却将手背到身后,将信收进袖子里。
“孟公公。”景昀眼角一跳,顿时心觉不好。
展开信纸,落款处写着:承德六年五月初七。
谢萧也是一愣,现在不是承彻三十七年么……
重生之眼不重生。
两人静坐无言,谢萧遣了弥生去问年份。
景昀脑子里一团乱麻,是这封信来自上辈子,还是他们一直都活在……
“公子,外面那群人似乎疯了。非说现在是承德年间,我还问了他们什么时候有一个年号承德了?”弥生喘了口气,又道:“那卖包子的大娘说,就是当今圣上的年号。”
“当今圣上不是今年才登基么,要换年号也是明年的事呀。”弥生一脸迷惑。谢萧摆了摆手,让弥生出去。
景昀再次看着信,“两个多月了是罢?”
“是。”
“你如何得知我们是重生的?”景昀蹙眉看着他,“你醒来时是何场景?”
“喜袍,床上,那时你还没醒。”谢萧实话实说。
“我的……床上?”景昀心里一阵诡异。
“当然不是,蔚金殿里。”谢萧嚷道,“乘人之危的事我做不来。”复又问了句:“你知道我在说什么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