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真实发生过的吗?还是只不过是他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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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次拍摄开始,许慎坐在机器后掌镜。
十六岁的叶箫经历过家破人亡后,得到机缘,决定上山拜入师门修炼,把修为涨上去,等自己强大起来,再去报仇。
他根骨极佳,又是千年难得一遇的灵根全才,很快得到门派重用,被整座修神峰上上下下都当作国宝对待。
然而,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在师门长老点名赞扬叶箫是整个门派希望后,那天晚上,叶箫睡着后开始做噩梦。
有小人从他门窗里把心魔释放进去,心魔游移到叶箫胸口附近,扎根。
心魔可以释放出人内心最深的恐惧。
在叶箫的噩梦里,他反复经历于他而言最残忍的那个夜晚,他被使唤出门买绿豆糕,而等他兴冲冲买完回来后,他家上下五口,惨遭灭门。
五人整整齐齐被倒吊在悬梁上,血水染红整片大地,也浸湿掉在地上的绿豆糕。
叶箫目眦欲裂,所承受的打击是毁天灭地级别。
除了他家人外,整个村子里的人,也再无活口,浓厚血腥味是空气里唯一味道。
阴风怒号,在叶家家门口,血红大字宛如钉子般,写了“魔物”二字。
叶箫看不懂那是什么意思,是在说他家是魔物,还是说,他家是被魔物所杀。
偌大的村庄,死寂一片,只剩下个不到六岁的孩子。
他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奔跑,脸上满是泪水和恐惧,他要不顾一切逃离这黑暗,他怕怪物会再杀回来,他不能死,他要活下去。
只有活下去,才能报仇。
然而,这次无论叶箫怎么跑,都在原地打转,熟悉的村庄和木门,还有家门口的竹林,以及倒吊在家门口,其余五人的尸体。
一直跑到精疲力尽,再次跑回家门口时,除了钉在家门口的魔物二字外,叶箫看见他父母在四处逃窜,他们咆哮着让叶箫快跑。
下一瞬,一刀封喉,父母身后缓缓走出个白袍逶迤垂地的中年男子,仙气飘飘,慈眉善目。
他杀了叶箫父母,又杀了其余人,面不改色地把尸体倒吊起来,然后掐指算了下,皱了下眉头:“最近魔物出现得过于频繁了些。”
叶箫站在门口,浑身冰冷,粗重呼吸声撞击耳膜,他呆呆的,仿佛任何动作都做不出来。
——杀他父母的,竟是他最尊敬的师父。
这是心魔化出的幻象,一旦叶箫开始相信,那也就离疯不远了。
叶箫伫立在冷风中,忽然村庄消失,场景变换,一个娇俏少女踏风而来,身边飘转花瓣,她笑声宛如银铃,又像是道光,将这个黑暗的,血腥的世界,撕破道口子,光芒从豁口中跳跃进来。
来人正是他练剑时救过的少女赵绵。
赵绵来到他身边,轻声问:“你怎么了呀?”
叶箫瞳孔灰蒙蒙,蒙了层雾,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赵绵瞅了他会儿,抱住他,伸手盖住他眼睛:“别害怕啊,我一直在你身边呢。”
叶箫有些疲惫地闭上眼,终于清醒了些,想问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话还没问出口,胸口忽然一疼,他低头一看,一把利刃插在他胸前。
温暖活泼的少女笑着对他说:“你活该。”
最残忍的事情不是让人身处绝境,而是在绝境中的人得到过一线希望,转而又眼睁睁看着这希望变成绝望。
轰的一声,所有光芒如同潮水褪去,只剩下暗无天日,看不见尽头的黑暗。
永无止境,像是座囚笼,要把叶箫关在这儿。
庞大绿幕下,江恪独自一人坐在角落里,风拂起他长袍,他眼神毫无焦距,空荡且阴沉。
直到许慎喊卡,江恪放松身体,才从戏里走出来。
助理上前给他递水,他没要,直接回了房车。
坐在一边的副导演愣愣地道:“刚才江恪演得太出神入化了。”
身处现场,悲伤和绝望宛如长河,扑面而来,将人淹没,与之共沉沦。
这戏结束后,差不多也到了晚上五六点,到了放饭时间,场务一一发饭。
许慎坐在机器后,天边乌金西沉,如同打翻的橘子汽水,余晖洒落,将一切都染上层暖黄色绒边。
他眼睫低垂,安静坐着。
刚才拍完最后一幕在他心底久久挥散不去,轻烟似的笼罩在心头,又像是阴云,晃一晃,随时可能下雨。
为什么他会觉得那个场景有莫名熟悉感呢?仿佛在哪儿见过,可是又怎么都想不起来。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是骆远发来的短信:【许大导演,晚上了,请问我有这个荣幸跟你见一面吗?】
许慎看了眼江恪房车,给骆远回短信:【不好意思,我没有空,下回再说吧】
他要忙着哄小孩。
第15章 15
晚上七八点光景,正是甜品店里生意最好的时候。
许慎走进甜品店,比较哪款甜品比较好吃。
黑森林,奶油,巧克力,草莓,芒果……
精美甜品放在透明橱窗里,可口而诱人,一眼望去,琳琅满目,让人不知道挑哪款好。
许慎弯下腰,视线一一从橱窗里甜点上瞟过,甜品还没挑完,他与扒在橱窗外一人视线对上。
那是个年纪不大的青年,眼睛又圆又黑,像是黑宝石,他扒在橱窗上,五官在玻璃上挤成一团,像是想努力看清每款甜品模样。
注意到许慎在看他,青年冲他笑了下,退开一步。
许慎收回视线,最后挑了块爆浆蛋糕,付完钱后从甜品店走出来,马路边行人如织,他提着蛋糕准备离开,没想到一转身,就看见刚才那个青年还站在橱窗外。
青年穿宽松长袖衫,黑色牛仔裤,运动鞋,看着白白净净,不沾染任何烟火气息。
许慎站了几秒,走上前去,微笑问道:“你好,你是想买蛋糕?”
忽然听见有人跟自己说话,凌林愣了下,扭头一看。
一个气质优雅温和的人站在他身边,唇角含笑,一副很好亲近的模样。
正是刚才在橱窗里看见挑蛋糕的人。
“是啊,我想买蛋糕。”凌林眼巴巴瞅着橱窗里蛋糕,感觉腹中空空荡荡,“可是我没有带钱。”
为了拍戏,经纪人没收他手机,知道他爱吃零食,特地把他所有现金全都收了,还叮嘱其余人看着他。
太丧心病狂了,凌林好不容易才找着机会出来。
这小孩看着也太可怜了,让许慎想到自己弟弟,他心软道:“你需要我借钱给你吗?”
在他说完这句话后,凌林眼神明显亮起来,他哇了声:“可以吗?那麻烦你把手机号留一下,回头我把钱转给你!”
这简直是天降奇缘,看来老天爷都不忍心看他没蛋糕吃!
凌林进蛋糕店挑了蛋糕,许慎给他付钱,凌林感动地抱着蛋糕,眼神亮晶晶,看着像是柔软小动物,很想让人上前揉他头发,他真情实感道:“你是个好人。”
许慎笑了下,没说话。
头回被人发好人卡,这种感觉也是新鲜。
回到剧组里,属于江恪的房车门依旧紧闭,周围空空荡荡,天边光线被吞噬锝差不多,夜幕悄无声息爬上来。
许慎敲了敲门,里面传来声低沉的“进”。
许慎拉开车门,里面并没有开灯,光线昏沉,江恪坐在窗户边,桌上放了瓶红酒和高脚杯。
他转头看过来,光影拉出他清晰轮廓,眼底蓄积暗沉的光,黑暗包裹住江恪,与之融为一体。
莫名的,刚走两步的许慎下意识开始紧张。
仿佛在日暮时分,与江恪单独在狭小空间相处,是件较为危险的事情。
这种直觉不是出现一次两次,而是很多与江恪相处的时候,都会有。
许慎探寻这种感觉来源,走近江恪,轻声问:“怎么不开灯?”
江恪没作声,直勾勾盯着他,然后伸手把灯打开。
光线落满车厢,将空间变得明亮。
紧张感消散了些,许慎在心底为这股莫名情绪觉得可笑,江恪哪里有什么危险呢?
明明刚才拍戏时,他还心疼过他。
可能是江恪演得太好了。
许慎把小蛋糕放到桌上,温和地道:“别喝酒了,这是之前答应过你的小礼物。”
微言两字刻在牛皮纸盒上,旁边是细致雕花。
江恪并不喜欢吃甜食,他讨厌任何一切甜腻的东西,但许慎买给他的甜点,他吃。
他拆开纸盒,蛋糕在纸盒里散发出诱人香味,他扯了下唇角:“谢谢许导。”
江恪情绪并不高涨,像还没从刚才的戏中走出来,许慎缓声道:“角色和演员本人需要区分开来,叶箫是叶箫,江恪是江恪,你们是不一样的。”
许慎是个完美导演,他统筹一切,是整个剧组主心骨,除此之外,他会讲戏会引导,甚至还会细致到训斥完演员,事后照顾对方情绪。
就像现在,许慎怕江恪入戏就走不出来,特地过来宽解他。
江恪其实并没有走不出来,他坐在车上一直在想下午忽然闪过脑海里的那个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