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子卷动了几下,探出一颗头,夏云则竖起耳朵,充满戒备地瞪着他的手机。
陆远非剥开棉被,一手接电话,另一只手也没闲着,声音带着一心二用的散漫:“债主喜欢,债主有钱,我为什么要跟你商量?舅舅当年接手果胶厂时候,也没跟我商量啊。”
夏云则噗嗤一笑没了力气,再也招架不住对方的迅猛攻击,哆哆嗦嗦地举起双手投降。
“你!”何宗铭被气得吁吁直喘,嗓子都破了音,“你是存心报复我?!”
陆远非呵呵两声,懒得再跟他装斯文,讽道:“哪能呢?我谢谢你还来不及,要不是舅舅提出各归各位,我早忘了果胶厂这块地了。”
夏云则把脑袋埋到枕头底下,压下幸灾乐祸的笑声。
社会我陆哥,人狠话不多,句句扎心,刀刀致命。
何宗铭快要被他气出脑溢血,吼道:“我是要给你新厂子!你要旧的干什么?野草都一人高了你拿来养牛吗?!不知好歹的东西,知不知道什么叫‘娘亲舅大’!”
隔着枕头也能听见他嘶吼,夏云则抬起头来,凑到陆远非耳边给他逗闷子:“意思是你娘家亲戚里面舅舅是最重要的。”
这话他穿越之前也听过,奈何贤妃死得早,他在宫里夹紧丁丁做人不敢与舅家私相往来,竟然到死都没有见过两位舅舅的面,每每回首往事总是分外遗憾。
不过像陆远非家的舅舅,那真是不见也罢。
“我能力有限,恕不接盘。”陆远非懒得跟他废话,说完就把电话挂了,刚搂住小教练揉搓几下,他舅又不依不饶地打过来,哑着嗓子问:“你外婆留给你的房子呢?那可是我何家的祖宅!”
陆远非眼神一冷,额角绷出几根表筋,杀气四溢,被夏云则拍着胸膛顺气才压下狂躁的情绪,硬梆梆地甩过去一句:“你去找外婆商量吧。”
然后直接挂断关机,手机扔到床头柜上,两条铁钳似的胳膊用力搂住小教练,勒得他喘不过气来,差点翻白眼。
“抱歉,我失控了。”他松开怀抱,颤抖的手指轻抚夏云则的脸颊,长出了一口气,满脸痛惜。
夏云则环抱住他的腰,眼眸灿若群星,轻声说:“别为不相干的人生气了,你还有我呢。”
那种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辈,不配占用陆哥宝贵的时间,春节假期在即,眼看就要忍受分离之苦,他可不愿意把春宵虚度。
陆远非依言吻住他的嘴唇,很快让他丧失了语言功能,神思涣散,只能依着身体本能,竭力去抚慰这个怒意勃发的男人。
混沌中,脑海中似乎有微光乍现,流星般划过,快得让他来不及抓住。
直到第二天早晨夏云则扶着酸软的腰肢,睡眼惺忪地去刷牙洗脸,从冷藏室拿出一盒牛奶贴住肿胀的眼皮,他才想起昨晚忘了什么。
“所以……你拿下那块地了?”他羞愧自己反应太慢,又惊诧陆远非说干就干,别说何宗铭措手不及了,连他这个枕边人都没发现端倪。
陆远非点了点头,表情比他还羞愧,默默地把煮方便面和煎散了黄的鸡蛋推到他面前。
昨天晚上不知节制折腾得太过,他不好意思再让小教练做早餐。
夏云则咬了一口煎蛋,吐出一嘴盐粒子,神情五味杂陈,问:“你哪来的钱?”
明明之前4S店忽悠他换车,他都推托没钱买的。
年底煌世的进帐也刚好够贴补之前的亏空,没得余钱让陆远非大手一挥买地皮。
陆远非对上他纯澈透明的眼眸,迟疑片刻,老实承认:“我贷了款。”
夏云则手里的筷子掉了下来,一口面汤呛在喉咙里。
第90章 回家过年
他想敲开陆远非的脑袋看看里面是不是种了蛊,不然为什么放着舒服日子不过非要给自己背上一身债。
万一投资失败,他们可没有儿女可以卖。
听到老公借贷就够让人心惊了,再听到他抵押了房产和煌世消息,夏云则险些一口气没接上来。
也亏得他现在身强体壮心脏结实,要搁他以前娇花似的体质,突闻噩耗,说不定白眼一翻就厥过去了。
他郁闷得连饭都吃不下去了,一路追着陆远非的屁股叨比叨比:“我之前不是说过吗,没必要借钱买地啊!陆哥你不像这么冒失的人啊,万一还不上钱你父母留给你的房子被银行收走怎么办?”
陆远非不好意思告诉他自己跟人喝了顿酒就决定盘下健身房,反手揉他的脑袋打算蒙混过关:“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富贵险中求,好歹他没把钱扔给P2P,还是有底线的。
夏云则气得跳脚,第一次甩开他的手,头也不让摸,脸也不让亲,副驾驶也不坐了,气呼呼地爬到后座上去。
陆远非只当他犯了公主病,好声好气地哄:“买地当然是为了转手赚钱,你不会以为我是为了回忆童年吧?”
他以为夏云则担心他为了情怀头脑发热,实在是高估了陆老板的节操,要不是闻见人民币的香气,谁会去买那块荒废多年的地皮?
他舅不也惦记得紧?都是被社会锤打过的老江湖了,嘴上说得再冠冕堂皇,心里想的还是怎么赚个盆满钵满。
夏云则顾不上理他,内心慌得一匹,抱着手机狂戳傅光洲。
他认识的人里面只有这家伙有投资经验,说不定能出点有用的主意,再不济作为“闺蜜”,传些驭夫之道也行。
难得傅总今天没睡懒觉而且心情良好,在他刷了半天屏之后终于回了信息:?
风流雅痞突然变得惜字如金,真让人不习惯,夏云则没法发语音,只好旁敲侧击:傅总,如果有一个不确定会盈利的投资机会放在你面前,你会抵押房产去做吗?
傅光洲:多新鲜呐,这年头还有能保证盈利的投资机会?
得,他就不该以社畜之心度老板之腹。
夏云则抿着嘴,眼中风起云涌,雾霭沉沉,随时要降雨。
不仅没开怀,心里更堵了,不仅仅是因为陆远非一意孤行,更因为他发现两个人之间隔着许多沟沟坎坎难跨越,自己无论胆识魄力都差得太远,人家都说两口子要志同道合方能长久,一个胸无大志小富即安的我怎么才能追上一个斗志昂扬雄心万丈的你?
就像共享单车追高铁一样的感觉啊!
夏云则越想越憋屈,压着一股火回道:老板都是王八蛋!
傅光洲:?
傅光洲:不是,你大早晨就架个机枪横扫千军?
傅光洲:哟,不会想跳槽了吧?可惜哥这边出了点问题,不需要助理了。
夏云则勾了勾唇角,不怀好意地问候:公司倒了?
傅光洲:……
傅光洲:稀奇,你们吵架了?
傅光洲:不能吧,姓陆的恨不得凿个佛龛把你供起来,还能惹你不高兴?
夏云则含含糊糊地说陆远非不听他的劝非要去冒险,至于为啥冒险他就不讲了,不过最后还是要声明一下他们没吵架,恩爱着呢。
傅光洲过了很久才回复一句,还风马牛不相及:你知道我为什么不结婚吗?
夏云则懵逼了,抬头看了看正在开车的陆远非,要不是及时想起他正在单方面跟陆哥冷战,这个问题干脆就抛给老公兼老板了。
老男人的问题就应该让老男人来答,他一个年方二八的青春少年才不想费脑子玩解谜游戏呢。
傅光洲也没指望他,直接自问自答:要是我一时糊涂跟谁领了证,想办个贷款还得配偶签字,那可真是生不如死。
夏云则瞪着手机屏幕,好一会儿才领会到对方的言外之意,原来拐着弯嘲讽自己对陆远非管得太宽?
傅光洲情场冲浪多年,逍遥惯了,见不得有人谈个恋爱就一脸怨妇样,遂语重心长地劝他:贷款又不用你来还,你管他呢,你男人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你还是多顾念你自己吧。
他有什么可顾念的,夏云则赌气地想,他刚得了一套房子,连过户税费都是陆远非自掏腰包,空手套白狼,要多爽有多爽。
陆远非是一点风险也没舍得摊给他,自始至终都把他保护得很好,风雨不沾身,就差筑金屋以藏之了。
可是他还是生气,除了担心血本无归债台高筑,更有无法与对方并驾齐驱的无力感。
气愤变成了沮丧,夏云则垮下肩膀,烦躁地耙着头发。
还有人给他雪上加霜:哥旁观者清,小夏,你太依赖他了。
傅光洲:成年人不能这样,就算爱得死去活来,也不能丢掉独立的人格成为别人的附庸。
傅光洲:你别怪我说话难听,哥是过来人,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失去他,你会怎么样?
夏云则如坠冰窟,手机滑落下去。
直到屏幕变暗,他也没能答出这个问题。
太阳穴突突直跳,脑袋里像被人扔了一串鞭炮,炸得他灰头土脸,胸口绞痛难当,心脏被反复撕扯,呼吸都开始窒涩。
他怔怔地看着陆远非,着魔入瘴一般,一张脸血色全无。
嘴唇颤抖,发出无声的悲鸣——
我会死。
陆远非感觉到他情绪低落,却想不到他思维已经发散到痛失所爱之后形销骨立郁郁而终的悲惨画面了,停好车之后从外面一拉车门,叫了好几声才把人四处游走的魂魄唤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