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梅姐姐的动作虽然还是僵硬,但多练习就好了。”娇娇坐回自己那边,觉得有些热,便扯了扯袄子散热,“绣娘的手很重要,尤其是冬天,不能生冻疮,一旦长了冻疮,手的灵活度就低了。”
三梅知道她这双手很重要,但从未想过还有这样的动作来调节手的灵活性,她还在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娇娇教给她的动作,虽然知道娇娇的来历奇怪,她娘早就告诫过她们三姐妹,不要多问,但还是没忍住,“娇娇妹妹,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怎么知道的?
三梅的这个问题把她难住了,她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就是某一天坐炕上绣久了,手有些僵,她下意识地就这么做了。娇娇蹙眉想了一下,“我也不知道,就是突然就会了。”
见她自己也疑惑,三梅也就不多问了,娇娇脑子不想这些事,也就没当回事,然后认认真真地教她如何让绣品神似。
很多三梅从没听说过的理论和针法从娇娇的小嘴里噼里啪啦地冒了出来,她听得有些懵懂。
娇娇一看她这一脸懵的脸色,也知这事急不来,又拿了她的那块帕子,她穿了阵线,当着她的面走针,“你之前的绣品走针很稳,下针也准,绣出来的绣品不会有太多瑕疵,但你针法单一,需要灵活走针的地方不会,这才让针线勾出的万物少了灵气……”
说话间,她就把那两辦小小的莲花瓣重新绣好了,“你看,我绣的和三梅姐姐绣的有何不同?”
三梅看着似乎在微风中微微颤动的莲花瓣,有些不可置信,但又不得不信,震惊了片刻,才呐呐道:“明明看你走针觉得很简单,可为何?”
“原本就不难,但这两瓣花瓣,我用了五种颜色的绣线,三种针法。而三梅姐姐只用了两种绣线,一种针法。针法容易学,但绣线的选择才难。”娇娇把帕子递给她,“三梅姐姐肯定从没有看过微风中盛放的莲花,你只是按照这个描样来选择它的形状和决定它的颜色。然而,描样是死的,莲花是活的,心中无莲花,怎么能绣出真的莲花?”
心中无莲花,怎么能绣出真的莲花?
三梅觉得自己懂了,但又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懂。
直到很多年后,穿着龙袍的帝王问她,“都说李御绣的绣工天下一绝,绣什么便是什么,同真的一样。可朕瞧着这龙袍上的龙,却是半点都不像真的。可是为何?”
“皇上可要听真话?”
“欺君,可是大罪。”
“大抵是臣不曾见过真正的龙。心中无龙,又怎能绣出真正的龙?”
那个时候,她才真正懂了这句话的意思。
当然,这是后话,暂且不提,眼下的小姑娘瞧着她懵懂的样子,也有耐心,贴心地说了几句安抚的话,教了她一种新的针法,这才拿着自己的香囊绣起来。
没了顾辞的管束,压根就没人押着她半个时辰就休息,只有临到吃饭时间,花氏才会进屋叫她出去吃饭。
油贵,这油灯一般人家都不会点,一家人吃了饭也没什么事儿干,为了节省柴禾,都是围在堂屋烤火,磕点瓜子,喝碗粗茶。
直到这个时候,小姑娘才突然想姐姐了,等到跟三梅并头躺到了一起的时候,她都想得有些想哭了。
平日里绣半个时辰,就会被姐姐拉着休息,没事给她按按肩膀和手指,她从不觉得刺绣累,今天头一次这么肆无忌惮地绣了一个下午,躺下来后觉得背和脖子僵硬地泛酸,也没人给她按,瞬间就委屈的不行。
三梅看她背对着自己不说话,隐约还听到了抽鼻子的声音,不由担心,“娇娇妹妹,怎么了?”
“我、我想姐姐。”没人问还好,一有人问了,小姑娘呼啦一下就哭了出来,“我、我想回家了。”
她这一哭,不只三梅吓了一跳,睡在对面床上的大梅和二梅也吓了一跳,忙披着衣服下床走了过来,“娇娇妹妹可是不习惯与人睡,不如你去睡被窝,我们三姐妹睡炕,或是让三妹跟我们……”
“不是。”小姑娘边哭边摇头,“我习惯了姐姐抱着我睡。”
“白日里瞧你是个活泼的,送大姐走的时候那么痛快,还以为你是个能适应的性子。”大梅笑了笑,弯腰扯着袖子给她擦了擦眼泪,“别哭了,三妹抱着你睡也是一样的。”
三梅也跟着道:“我抱着你睡,我大姐儿还会讲话本子,等会让她说一个。”
三姐妹七嘴八舌地安慰了一通,小姑娘心情倒也好了一些,谢绝了三梅抱着她睡的好意,最终听着大梅的话本子,稀里糊涂地睡着了。
临睡前,还在心里嘀咕:大梅姐姐讲的话本子可真是乱七八糟,根本就没自家姐姐讲的好,声音也没姐姐的好听……
而远在顾家村的顾辞,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几次习惯性地伸手往里边去,抱了个空,才想起娇气的小姑娘如今在外祖家。
许是夜太静,最适合想事情,想多了,她开始纳闷,小姑娘平日那么黏她,怎么突然就主动要去外祖家教三梅刺绣,而不是想着让三梅过来跟她学?
这念头一起,顾辞越想越精神,越精神就想得越清明,总觉得哪里不对。
于是,她睡到一半,又披上了外衣,打着油灯去了炕屋,把小姑娘的绣篓翻了出来,针线都带走了,只有一把孤零零的剪子,还有几个绣好的香囊。
她又数了数她晾在一条长板凳上的帕子,绣好的五条,没绣好的十条,但她当时分明记得她往布包里装了帕子……
翌日,天刚亮,李家三姐妹还没醒,小姑娘就悄咪咪地爬了起来,到了别人家,神也醒的快,衣服也穿的快了,穿好衣服也不下炕去,就从炕头的柜子里拿出自己的香囊,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就在那绣。
等到三梅醒过来时,她已经把昨天绣了大半的锦鲤收尾了。
“娇娇妹妹,你怎么醒的这么早?”三梅迷迷瞪瞪瞧见她在刺绣时,瞬间清醒了过来,一骨碌就爬了起来。
“我这个月的绣活有点重,不赶着绣,怕绣不完。”娇娇也没瞒着她,检查了一下绣好的香囊,剪了线头,又低头从里面拿了个新的。
三梅为了多挣点钱,偶尔也这般赶,倒也理解,穿好衣服就赶紧把被子收了,把小桌子摆上,招呼娇娇先去洗漱再一并过来绣。
李家冬日只吃两顿饭,但瞧着娇娇和阿宝在,老太太让今日负责做饭的大舅母给家里的小孩子都蒸了个鸡蛋。
娇娇平日一觉醒来先是一个地瓜,再是包子馒头或是粥,一个鸡蛋哪里够,但也知道不能多说什么,吃了个鸡蛋就饿着肚子在那里继续刺绣。
三梅见她是真急,私下里跟她娘说了说,花氏又背地里给她们屋子里添了油灯。
这下,小姑娘更是绣的废寝忘食。这里吃的没吃的,睡又睡不好,小姑娘恨不得一天绣十二个时辰,把帕子和香囊一股脑地绣完,然后就赶紧溜回自家。
三梅压根就不知她是打着何种心思,以为她是真急,但她也不敢说帮忙绣,怕糟蹋了她秀活的名声,只能在小姑娘教她针法的时候,学得认真些,然后再偷偷帮她捋捋绣线和帕子。
除去吃饭睡觉的时间,小姑娘一天绣了差不多六七个时辰,每晚都熬到上下眼皮打架,眼睛通红才睡。虽然累得想哭,但想着越来越少的帕子和香囊,她就觉得都值得了。
眼看带来的帕子和香囊绣了一半,她再熬个三天,就能都绣完了的,却不想,她姐顾辞就来了。
第46章
顾辞原本是想在隔天就来的,结果刚收拾好家里准备出发时, 板根叔的身体受这潮湿天气的影响, 有半边身子突然就动不了, 板根婶哭着来求她过去帮忙, 她又只好帮着去叫大夫, 然后陪着人去了镇上的积善堂。
板根婶着急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她也不好意思急着离开, 又加上板根婶的一双儿女还没赶过来,她也不忍心留她们两位老人在医馆, 便留下来一同照顾。
隔天, 虽然板根婶的儿女赶过来了,但女儿有了夫家, 时当家主妇了,且正有着身孕,哪里能时时守着, 儿子是一家酒楼管事的,年底最是忙得不可开交, 也只能抽空到那点个卯。
板根婶自个儿又是喂鸡喂猪的, 家里根本离不了人,又加上天放晴了, 她又只好一边负担起板根婶的家务活,一边抽空把自己地里的菘菜收了。
这一番耽搁下来,等到有时间去李家村接人,已经是四天后了。
小姑娘两耳不闻窗外事, 一心只绣她的香囊,直到几天不见姐姐的阿宝像只兔子一样地冲了进来,欣喜地跟她说姐姐来了,她才知晓这事,起初还傻兮兮地懵了一下,随即就扔了手中的香囊,刷地一下就从火炕上滑了下来,也顾不得鞋子穿没穿进去,跟着阿宝就往外飞跑。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虽然外祖家的青砖大瓦房遮风避雨又透气,外祖一家,从老到少都对他们姐弟两个很好,但他们呆着是浑身不自在,眼下见到最亲近的人了,哪里还能淡定。
“慢点慢点……”天气晴朗,大伙都在外面晒太阳,顾辞过来的时候,也没急着进屋,就站在外面和姥爷闲扯几句,余光扫到屋子里那两只像兔子一样蹦哒过来的小崽子,又急又好笑,生怕他们磕破到了,也快步走过去,一手捞了一只:“在姥爷家越来越放肆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