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灵乔对棋艺兴趣不高,没怎么研究过,但他胜在学起东西来极快,又灵活,也没有太多顾虑,最后险胜林花夫人一局。
“嗬,输了——”林花夫人把嘴角一撇,带些无奈地重新将谢灵乔打量了下,“小九啊,你莫不是个隐藏高手?”林花夫人不仅善铸剑,琴棋书画亦精通,
尤以棋艺出名,当年亦得过棋王指点,与人对弈,她几乎未有败迹。
她今儿虽有几分轻敌,然即便如此,常人使她落败亦非易事,她瞧着谢灵乔挺有灵气,虽技巧尚未多成熟,是故有此半是调侃半是感慨的一问。
“不敢当,侥幸而已。”谢灵乔谦逊道,微垂着眉眼,下巴上一颗小小的痣衬着雪白的肤色,真如画上飘下来的人儿。
林花夫人瞧着他这小模样,心中不禁叹一声,风隐桥那小子的眼光总是好的——若说眼前这少年美不美?自然是美的,非但美,还近如妖精。
但她看出来,这个妖精似的男孩子,对风隐桥的感情,与风隐桥对其的感情相比,淡得大抵并非一分两分,这才是问题所在。她将谢灵乔叫过来,便是作为姨母,再帮风隐桥观察观察。
林花夫人心中叹气,面上却不动声色。
正当此时,谢灵乔抬起眸来,问对方,道:“夫人,请问我家先生,是个怎样的人?”
少年落声犹带稚气,然而问得认真。他说起“我家先生”四字,自然而然,显是经年累月而成的习惯。
“嗯?”林花夫人一顿,想了想,答道:“一个固执、肆意妄为的人……问这个做什么?”
谢灵乔闻言,联想到风隐桥的模样——看起来是个文雅君子,实则行事极为随心所欲,林花夫人说得没错。
而谢灵乔之所以问这问题,是为了从旁人角度多了解一点风隐桥。因他如今不想再同从前一般逃避、任自飘零,那么对于这个世界的任务,自然也要积极起来——
他想要早日将风隐桥的在意值刷满。因为……风隐桥将他按在榻上,对他……虽然并未成功,他也不想继续留在对方身边了。他可以一边抓紧刷满对方的在意值,一边寻找下一个特定对象。
他既然是趁势来问林花夫人,除了任务不可交代,并不打算骗对方,他下意识地咬了下唇,答道:“我想知道,如何令先生更在意一个人。”
如何令先生,更在意一个人……
林花夫人将这句话在心中过了一遍,眼波流转,寻思着……哎哟,这个男孩子,不会是也看上风隐桥那小子了吧?
好好好。既能问出这问题,这男孩子十有七八九对那小子并非全然无意,看来先前是她误会了,那么,只要她再推波助澜……
她满意地眯起眼来,对谢灵乔笑得温柔至极:
“你既问我,便是问对了人。”
谢灵乔不知为何,感觉这位夫人忽然更热情了起来,虽然对方未有什么夸张举动。
林花夫人告诉谢灵乔风隐桥的一些喜好,尤其点明桃花羹最为风隐桥所喜爱,可亲手做一碗送给对方。
谢灵乔问如今春日已过,桃花落尽,恐怕无法寻得桃花,林花夫人说这山中气候特殊,恰有小片山丘尚余未落尽之桃花。
谢灵乔道谢后,将之铭记于心,决定明天先做一碗桃花羹给风隐桥,后天再给沈令过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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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清刚才那少年的身份背景,明日回禀本世子。”
山下,客栈最好的一间上房内,世子臧珂,也便是不到半个时辰前摸谢灵乔手的男子,站在窗前,对一名护卫下命令道。
“是——”护卫抱拳应是,而后告退。
臧珂一边嘴角掀起,笑得邪恶又志在必得,他回忆着少年白嫩嫩的小手摩挲起来的舒服之感,与少年漂亮的模样,心道:
不就是一个显然没有武功的少年,他既看上了,定是要不择手段弄过来,好生品尝一番的。
第二日。一早,谢灵乔起床后, 简单拾掇完自己, 随便吃了点东西, 便预备去进行他的“做桃花羹大业”。
因有侍女流光做引导, 材料倒并不难准备,他跟着流光将些许晚败的桃花摘下, 装在小竹篓里, 又将些林间熟了的小野果也趁兴采了扔在篓里, 两人很快便回来了。
谢灵乔此前从未做过饭, 但所幸有流光指点,他记下了步骤以后便同流光说自己一个人来即可,流光确认了一遍, 便依言先离开,去忙别的活计。
做饭这件事, 初学者常常手忙脚乱,哪怕是谢灵乔, 独自在灶台间添了柴火, 而后一步步摸索着来时, 亦是忙得蹭得一手的锅灰, 少年眸中划过一丝小小的无奈,捏了捏手心, 仍是继续。
做到一半时,已大致成了模样,隐隐有清香流溢而出, 散在空气中,闻之令人心旷神怡。
谢灵乔揭开锅盖,端详其状,心想着……似乎还好,不是太差的样子。便就在这时,门外,有脚步声渐近,谢灵乔还未扭过头去,一名少年的身影出现在门边。
那是一名身姿英气的少年。是沈令。
沈令朝谢灵乔走来,第一眼便瞧见谢灵乔在煮饭的模样,对方俯着身,侧脸笼在蒙蒙烟气之中,显得温柔又缥缈。
可实际上——
“乔乔,你在、做饭?”沈令一边走到谢灵乔面前,一边问道,不过问的时候诡异地停顿了下,余光扫着这厨房内的状况……这烟,未免太大了吧?沈令按捺下险些抽搐的嘴角,并未将这话直接戳中口。
那难免会打击到明显是名新手的乔乔。
“嗯。”谢灵乔抬眼。
锅里的羹汤仍在进行制作中,温热的,冒着泡泡。烟火气很浓的时刻,谢灵乔白皙的侧脸亦笼在烟火间,一种年轻的、软的、澄澈的,会令人感到莫名的温水般的安慰的气息从他身上缓缓逸散出来。
很容易,令人为之动容。
沈令是此刻,在这近乎封闭的屋子里,离谢灵乔最近,亦是唯一一个将他此刻的模样收在眼底的人。就在这一刻,有什么朦朦胧胧的东西,笼住了他的心。
那是一种非常难言的、美妙的东西,会令一个懦弱的人勇敢、理智的人疯狂、傲慢的人低下头颅……叫做爱意。
沈令对于谢灵乔的感情,数年以前便早已超过友情,比喜欢还要强烈、冲动,带着男孩子气的莽撞——而一别经年,此时此刻,他凝望着谢灵乔,那些感情在心底聚得更加浓、更加疯,更加令他心跳不止……
于是成了爱。他之于谢灵乔的爱情,宛若一个在梦境中摘花的人,那花儿又美丽、又亲近,可是时而温暖治愈、时而遥远难觅,他好想,将这花揽在怀里,置于胸口之上,再也不放开。
就譬如此刻,谢灵乔抬起眼来,露出这个模样,沈令的心就砰砰直跳,眸色都深了些许,他慢慢地,眨了下眼。
谢灵乔并没怎么注意沈令的反应,他只是匆匆瞥了沈令一眼,而后便继续自己手下的动作。烟大便烟大,烟大任它去,新手谢灵乔无所畏惧。
“怎么想着做饭?”沈令敛去眼底波动神色,站在谢灵乔身旁,轻声问道。
谢灵乔忙着搞接下来的步骤,正是手忙脚乱的时候,只随便答了句:“想试一试。”
沈令并不打算给谢灵乔捣乱,站了这么片刻,看谢灵乔忙着,便问需不需要帮忙,谢灵乔想一个做,便对沈令说不用。沈令又看了看谢灵乔,说了一声,便先出去了。
——他哪里知道,谢灵乔这是在给风隐桥洗手做羹汤。
若是沈令知道,这会儿哪里会这般淡定。
沈令出去了,谢灵乔继续独自捣腾研究他的煮桃花羹大业。
第一次,做出来的味道很怪,润谈不上,反而过于的淡,且竟带着股腥味儿,谢灵乔便将之倒掉,重做;第二次,做出来的刚刚好,算不得人间美味,但味道还可以,谢灵乔尝了一点,点点头,觉得这次尝试算是成功了。
于是起锅、装碗、放汤匙,青花的花纹,点缀在瓷碗的边沿,羹汤尚冒着热气。
谢灵乔一双手就端着它,肤白鲜妍的少年,与人间食物相衬,一切都是刚刚好的样子。
谢灵乔知道风隐桥所在的厢房的位置……昨日,他便是从那儿夺门而出的。
穿过回廊,他端着汤,走到其中一间房房门前,用一只手托了碗,另一只手敲门。
笃、笃。
敲门声响起后,门很快便被从里边打开,被一双手向两边拉开,青年长身玉立,出现在谢灵乔眼前——自是风隐桥。
风隐桥见竟是谢灵乔过来,怎能不吃惊,但他善掩饰情绪,当敲门声响起,其实他潜意识里觉得可能是谢灵乔才开门开得这样快,而当亲眼见到真的是谢灵乔,他眸中讶然之色只快速地一掠而过,而后对谢灵乔温柔地、好似与往常没什么区别地笑起来,如融了月的光晕一般:
“回来了。”似对久离家而归的旅人说话,又似耳畔呢喃,如此自然。
“……是。”谢灵乔对对方这反应觉得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当对方的视线从他面上挪移到碗中羹汤上时,谢灵乔一边抬步迈进去,一边解释道:“听说先生喜欢桃花羹,我学着做了一碗。”
他话音落时,人也已站在风隐桥身侧。两个人,一个青年,一个少年,气质不同,相貌无相似之处,可是这般站在一起,画面是如此的赏心悦目。
桃花羹色泽润而艷,落在风隐桥眼里,别有一番色彩暧然的吸引力,就好似眼前这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