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他的房间到了。房门就在眼前。
——谢灵乔却愣了一下。因为,风隐桥就坐在里面。
风隐桥坐在一张柳木圆桌旁,桌面上摆满了饭菜,摆盘精巧,热气腾腾。一桌饭菜,一个等他回来的人,按理说这该是无比温暖美好的画面,可谢灵乔……
他很诡异地,察觉到一丝紧绷的气氛,如弓拉满弦。
风隐桥抬眸,朝门口看过来,目光淡淡,似乎没什么波动情绪,在捕捉住谢灵乔的身影时,甚至弯起唇,笑了一笑,如春风和煦。
当然,也将谢灵乔与沈令肩并肩回来的画面尽收眼底。
谢灵乔眨眨眼,喊了一声:“先生!我不知道你来了……”
少年人嗓音并不哑亦不沉,又糯又好听,哪怕是把声儿喊出来,也并不尖锐。
沈令不动声色地用手重新揽住谢灵乔的腰,犹如宣示主权,并将审视的目光往里面坐着的风隐桥身上投去。
谢灵乔被沈令揽腰、趴肩甚至蹭脸在几年前便已习惯,此时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他与沈令朝门里走,听到风隐桥温然答他,道:
“又胡闹去了?没先生看着你,从不知好好吃饭。”明明是训斥的话,却并不严厉,语气里是淡淡的宠溺与亲昵。
沈令的眼神冷了下来,揽着谢灵乔腰的手,不自觉地又收紧了一点,使谢灵乔的身子几乎与自己相贴。
是一个圈住谢灵的姿势,好像霸占着什么。
“没有……”谢灵乔轻咳一声。
谢灵乔与沈令行至圆桌旁,两人都坐下来。
风隐桥像是这时才看见沈令这么大个人似的,一挑眉,对谢灵乔道:“你的朋友?”
“是……”
“很好的朋友。”谢灵乔一句话还未说完,便被沈令开口打断,沈令掷地有声,替谢灵乔回答了这个问题。
“嗯,吃饭吧。”风隐桥眉目平静,眸子深处却划过一丝不悦。
而沈令,情绪展现得更为外露,一张英气的脸上就差地明晃晃地写上“乔乔是我的”五个大字,对风隐桥的敌意如化实质。
“小九,过来。”
风隐桥忽然开口道。
——原来沈令一进来就同谢灵乔坐在一处,两个人挨着,坐在风隐桥对面。
作者有话要说: 夹心乔乔:我太难了。
谢灵乔一怔,原本准备拿筷子的手顿住, 他看看风隐桥, 开口道:“我……”
一个“我”字刚出口, 还未来得及将下面的话说出来, 却忽听身侧沈令声音低低道:“乔乔,你看我的脸怎么了?”
这声音听起来很正常, 可不知为何, 竟似带了一丝委屈似的。
叫谢灵乔一听, 心里便是一软, 马上扭回头去,检查沈令的脸的情况——沈令右边脸庞上,靠近脖子的地方, 不知为何浮起了指甲盖大小的红印,虽然面积不大, 看着却颇为奇怪,谢灵乔咦了一声, 忍不住上手去摸:“怎么会这样……”
谢灵乔的手搭上来了, 沈令顺势就将这只手握着手腕默默扣住, 心里享受着谢灵乔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 脸上依旧在装,皱着眉:“我也不知。”
他不知才怪, 用内力逼穴道,在皮肤上呈现出点什么特别的状况,对他而言并非难事。
谢灵乔最近才开始认真修习内力, 哪能比得上沈令十几年来对武学的了解,他还以为沈令磕着碰着了或是生病了,立刻关心起沈令来。
风隐桥独自坐在他们对面,神色不明。那是一个被冷落的位置。
三个人算是第一次正面对上,谢灵乔对风隐桥的话抛之脑后,反而对沈令嘘寒问暖。
窗外晴空万里,这窗内一室气氛,可并不若外头那般晴好。饭菜仍是那饭菜,原本两个人的一顿饭,却变成了三个人的。
却不知,究竟谁才是多出来的那一个。
风隐桥与沈令对视一眼,如有火星在空中迸溅。
谢灵乔与他俩相比,虽然关心沈令,但并没有想太多,亦没怎么注意观察这两人的动静。他知道沈令喜欢自己,却并不觉得风隐桥也对自己有意——他总觉得对方那日是一时兴起想将他按起来欺负。
仅仅欺负而已。很叫他抗拒的那种欺负。
这一顿饭吃得气氛实在算不上好,谢灵乔本就不是个喜欢吃东西的人,今天这一顿就吃得更少。他吃完饭后,因这几年在风隐桥的照顾下养成的睡午觉的习惯,这时也到里间去休息了。
谢灵乔径自去睡午觉,盖上他的被子闭上眼睛,睡得安然;风隐桥与沈令留在外间,没了谢灵乔在中间,两人周身的气息俱是骤然一变。
明明两人什么话都没说,却莫名叫人觉得剑拔弩张。
因谢灵乔在睡觉,为避免打扰他,风隐桥与沈令心照不宣地俱选择不留在屋中,有什么话,到外面去说。
两人走到檐下长廊间,此时距谢灵乔的距离隔了一个外间,且隔了一扇门,若不将说话声音放得太重,并不至于吵着里头正睡着午觉的少年。
沈令后背靠着墙,两臂环胸,斜了风隐桥一眼——风隐桥立在这廊上,修长身形,面如冠玉,气质淡漠,一眼看去不似大夫,更似饮酒作诗的文士。
哼,老男人一个。
沈令看出来风隐桥比自己年纪大,且大了至少有七八岁,说不定能大了十岁……就这种人,居然诱拐乔乔,愤然之下,即便风隐桥并非老男人,沈令也得在心里骂上一句不要脸的老东西。
但不知出于何种想法,他又将风隐桥的长相同自己对比了一下,而后得出结论:没他长得好看。所以乔乔如果要喜欢,一定会喜欢他,而不是这个风神医。
他这就太主观了,实际上按皮相骨相、身材比例来看,他与风隐桥长相身材难分伯仲,只是气质相距甚远,若真要分出一个高下,那也得看谢灵乔更喜欢他们哪一个的相貌。
“沈令?”风隐桥开口道,直呼其名,语声如萦雾气。
通常情况下,风隐桥绝不会在谢灵乔面前如此,更不会如此刻一般,周遭气息如置冰雪之中,仿佛谁多看一眼便会被冷到。
“崆峒派沈令。”沈令答道,按捺着心下他不肯承认的某种酸溜溜的味道,故作镇定大方地看着风隐桥,看着这个将谢灵乔拐走了整整三年的家伙。
风隐桥的身后是朱红木柱,柱旁则一丛篱笆围绕着的翠竹,庭院里少有人来人往,正是清幽通自然的园林之景。风隐桥神情比沈令要稳得住得多,冷是冷,却不见急躁,他悠悠道:
“你同小九数年前相识?”
沈令不知这人为何叫乔乔小九,方才一进门他便生了疑,但想想如今谢灵乔连相貌都已变——许是易了容的缘故,那么改个名字什么的,倒也不是不可能,又或者,乔乔原本就叫小九也说不定。
“是,”沈令不禁回忆起三年前那个雪崩拦路的冬天,顿了顿,一字一句道:
“三年前我在外受伤,他陪我餐风露宿、抵御外敌,在我神志不清时陪伴我身侧不离不弃,那场大雪过后,我这辈子便认定了他。”
那年大雪连绵,山洞中相拥御严霜。
冬天过后,春风送月江眉岸,谢灵乔从此便成了沈令镌刻心间之人,是明雪,亦是澄岚。
沈令是认定了谢灵乔的,当日一句鲁莽的“我想娶你”亦浑然发自内心。
但他这话虽是真话,在风隐桥面前这么直接说出来,难免有点肉麻,虽然的确有些炫耀与宣誓主权的意图在。
——只见风隐桥不慌不忙,点头,微笑道:“有你记得小九,想必他是开心的;放心罢,这三年以来,小九同我住一处,并不曾有伤心难过时候。”
沈令的嘴角立时便拉了下来。
三年……风隐桥强调了这个三年,强调沈令不在的三年,谢灵乔始终同风隐桥呆在一起,那么多个日日夜夜,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谁能知晓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恰恰是沈令最为在意的,宛如一根刺扎在了他心间。
沈令面无表情,置于身侧的右手已握紧成拳,手背青筋凸起,他不想废话什么,但又顾忌着谢灵乔心情,没有立即动手。
然他周身不悦气息已经十分明显。
风隐桥自然亦不是将这场谈话当成什么狗屁闲聊,他也在不动声色地观察沈令。经此,他可以确定,沈令对谢灵乔的心思决计不只是小孩子家的玩笑,怕是深得很。
两个男人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因有谢灵乔在,打暂时是打不了,正常聊天当然也不可能,完全聊不下去,这便要分道扬镳。
“那便公平竞争罢。”风隐桥轻飘飘地吐出这一句,算是当做结束语。
谁跟你公平竞争?乔乔是我媳妇!
——沈令年轻气盛,浑身长满刺的刺猬似的,一听这话,心中恼火,下意识地便要将乔乔是他媳妇这六个字甩出来,但想了想,还是等等。
等日后谢灵乔真成了他媳妇再说。
“行,公平竞争。”沈令冷冷道。
两个人约定了对谢灵乔进行公平竞争,即,在竞争的这段时间内,他们谁都不能采取低劣手段逼迫谢灵乔,更不能碰谢灵乔——这个“碰”,指的是下三路之事,直到谢灵乔亲口说出愿意跟他们哪一方走。到那时,胜负自分。
谢灵乔的个人意愿,成了这场竞争最重要的也是唯一的评判标准。
该说的几句话已说完,沈令也不欲再多费口舌,但当他抬脚便预备离开时,风隐桥已先他一步,迈步,回房,顺便将房门给关上了。
霎时沈令便成了三个人里唯一一个被关在门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