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灵乔回望过去,忽然心间涌出一股似曾相识的熟悉感……三年前分离前的春夜里,两人便是一同坐在山间,只不过那时是坐在稻田旁的草地上,此时是在花间。
或许因为两人方才都已有一阵子的冷静的时间,这会都能心平气和地说起话来。
沈令与谢灵乔简要说了自己这几年的境遇,包括回门派后家人情况、遇到的重要的大事、武功进境等;谢灵乔说的就更简单了,谢灵乔说,自己几年一直在山谷中同风隐桥住在一起,但未提药人之事。
“你信中说要找的朋友,便是他?”沈令脸色沉了下来,如有飓风于眼底汇聚。
一想到谢灵乔这数百个日夜皆是同方才那个装模作样的男人住在一起,他便全然无法冷静下来。
那可是数百个日夜。沈令方才一眼就看出那人对谢灵乔定然有见不得光的心思,那么多个日日夜夜谢灵乔都与狼同穴,说不定……沈令不敢再想下去。
“对,是他。”谢灵乔如若说自己是个穿梭不同时空的人,定不会被相信,且潜意识里他觉得也不能说,于是顺口附和沈令的推测。
他这话刚出口,便觉身边空气莫名的一冷,紧接着他洁白的下巴就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捏住,迫使他转过脸去,直视手的主人。
沈令就隔着这般近的距离狠狠盯着谢灵乔肤色柔腻的脸,沈令的眸中翻涌着浓浓的占有欲、压抑的怒意,“那,他有没有让你同他一起睡觉?”
宛如一名发现妻子可能同旁人有不可说的关系、胡思乱想且醋海翻涌的丈夫。
但谢灵乔分明不是他的妻子。
谢灵乔微蹙了眉,他被捏得下巴有点疼。他张了张口,道:“阿令,我疼。”
疼……
谢灵乔这样一说,沈令一怔,眸色立即浮现几分犹豫挣扎。下一瞬,他不再用力,改为细细检查谢灵乔下巴有没有被他没轻没重地捏出淤青。
——谢灵乔皮肤嫩,如此一用力,已然是青了一小块,尤为醒目,好似受了多大的摧残欺负。
沈令霎时悔意冲上心头,轻声问:“还疼吗?”
谢灵乔如实答:“嗯……不太疼。”本来就不太疼,他只是说一声而已。谢灵乔这一喊疼,恰打乱了沈令质问的节奏,沈令一时忘了问,只顾着安抚其实并不多难受的谢灵乔,过一会才想起来,犹豫了下,干脆先不问了,转向其他话题。
“阿令,你老实说……”谢灵乔抱着膝,微垂着脑袋,“你是不是,对我……”他顿了一下,抬眼看向对方,方继续道,“对我有别的想法?”
乍一重逢,沈令在阁楼上的举动令谢灵乔不可能不生疑,他既然怀疑,便干脆明明白白的问出来,也好过暗自瞎猜。
沈令一怔,眸色翻涌:“……什么想法?”
“你为什么亲我?”
谢灵乔已经不相信沈令对他完全没有奇怪的想法。
“我……”
“不用说了。”谢灵乔打断他,语气平静:“我会陪你回一趟崆峒的,也会陪你去找彩虹之上——这几日你想在铸剑山庄玩,我也会陪你。”
陪你完成曾经的约定,但更多的,是不可能了。
谢灵乔已经决定慢慢疏远沈令。最多以后还是朋友,但不会再像从前那么亲密。
“什么意思?”沈令心中倏然一突,他脸色微白,敏感地从谢灵乔的话中捕捉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那之后呢,你会再次离开我吗?”他问道。
谢灵乔沉默,而后站起身来,似要先行离开。沈令猛地也站起来,展开双臂将少年揽进怀里,紧紧抱住对方:“你不许走!”
声音沙哑。
谢灵乔的脸差点埋在沈令胸膛上,整个人都被圈住,他还未开口,却听见沈令一字一句,无比决绝坚定道:“乔乔,我喜欢你,我想娶你做媳妇。”
他好像要将谢灵乔嵌进他身体里似的,抱得这样近,又好似担心谢灵乔化了一阵烟雾,飘然远去。
谢灵乔猜出来了,他心中五味杂陈,抿了抿唇,闷闷道:“男媳妇?”
“不论是男是女,我只要你。”
少年的声音,郑重得令人啼笑皆非,但沈令此刻的确是下定了决心坦白。
“……”谢灵乔顿了一下,“我不做男媳妇。而且,沈令,我只当你是朋友。”
“那就做朋友,做朋友也好!”
沈令先应承着谢灵乔,他既已将自己的心思坦白,便绝不会就此放谢灵乔离开,更不会让谢灵乔疏远他。
至于方才那所谓的什么风神医,诱拐乔乔三年多……真想,马上杀了他。
沈令眼底幽光闪烁。
回到庄内,谢灵乔与需下山的沈令暂且分开,约好后天陪沈令过生辰——原来后天是沈令满十八岁的生辰。
谢灵乔经一侍女引路,到了林花夫人为他安排的东厢房。进房后,关门,谢灵乔在墙角的一个木箱里翻翻找找——来时的马车内装的木箱,应是被下人抬上来的。
谢灵乔从箱子里找出一本关于内功修炼的书籍来,叫《引尘诀》,他回到榻上,开始盘腿按照书籍上教的练习,这内功他三年来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练,今天才终于认真起来;两个时辰后,他又快速回忆了一遍从风隐桥那里学来的药理毒理,此时感到肚中饥饿,这才下了榻,打开房门,推门出去。
推开房门后,他才发觉原来已经日薄西山,再过不久天便要黑了。余晖笼罩了天地,走廊中绕着轻纱的木柱之上都蒙上一层温柔的光晕。
谢灵乔本欲出来透透风,谁知他人不过刚刚走出门,还未在走廊上吹风吹上片刻,白天里有一面之缘的的一名侍女打拐角处转出来,到他面前,屈膝言道林花夫人请他前去手谈一局。
林花夫人请他去同她下棋。
谢灵乔答应了,随侍女穿过雕花回廊,又穿过两进院子,两人行走在月色下的庭院中,快要到林花夫人所住的阁楼时,迎面撞见三四个走得很快的人。
这几人身上衣裳用的衣料皆是名贵,且都年纪较轻。
其中一个人恰好同谢灵乔撞上,撞着了谢灵乔左胳膊,力度还不小,将谢灵乔撞得身子差点往一边倒,胳膊也闷痛,那撞人的反而劈头盖脸的怒骂起来:“眼睛瞎了么?!”
谢灵乔身子一晃,堪堪站稳,听了这声骂,转过脸去看这人究竟是谁——一个二十三四岁模样的年轻男子,长得倒还不错,浓眉挺鼻、肤白,但此时一脸戾气,显得凶狠又嚣张。谢灵乔不认识这个人。
这人原本骂得肆意,当看清谢灵乔的脸时,面色一顿,眯起眼来,惊艳的光在其中一掠而过,当是时,他左右两人已帮着他骂起谢灵乔来,且有一个还拔出了剑。
男子抬手示意,一个动作拦住了此二人。
“小公子是谁家的?真是可怜可爱。”男子一把抓住谢灵的手,将这白嫩嫩的小手揉一揉捏一捏,只觉舒服极了,嘴角更扬起热情笑意来,眼神则将谢灵乔的身段从上到下快速扫了一遍。
“……”谢灵乔皱眉,试图甩开对方的手,却被抓得更紧。
“世子殿下,这位小公子是我们夫人的客人……”侍女在一旁看不下去,开口阻拦。
——她听说过这位来自京城的世子的一些龌龊秘辛,诸如仗着自家嫡姐贵为太子妃,多次强抢民女,而后将人折磨至死,却没料到今夜竟对个少年也起了意。
这少年是林花夫人的客人,又是随风隐桥而来, 不论于公于私, 侍女都不能看他出事。
侍女此话一出, 男子眸中划过一抹思索, 眼珠转了一转,脸上的笑意亦淡了几分, 嘴上道:“本世子不过是看小公子可爱得紧, 心生欢喜, 又不是什么坏人……走吧。”
他这最后两个字是对自己身旁跟着的人说的, 但大手依然捏着谢灵乔的小手,又颇为恋恋不舍地摩挲了一把,才终于放开。
这名男子与似是他随从或护卫的两人离开此处, 继续快步向外行去。
横生这一枝节,谢灵乔抿抿唇, 忍着手上仿佛依然残留的不适感,问侍女何处有水, 侍女理解他的感受, 并未多言, 径自带他先到大厨房, 舀了水给他洗手。许是这一小茬儿使得两人拉近了些距离,侍女对谢灵乔的态度有些缓和亲近了。
被侍女领着去见林花夫人剩下的路上, 她还问了谢灵乔的名字,而后说自己叫流光,若是住在庄中这些日子里有什么事都可以找她, 能帮上的会尽量帮。
流光眉目间带着英气,本人原是个爽朗的性子。
“好。多谢。”谢灵乔认真地点了下头,看着流光。
流光看看谢灵乔,忍俊不禁,眼睛弯起来,眼神中竟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丝慈爱的母性(?)的光辉,而她明明比谢灵乔大不了几岁。“真是可爱,若是我弟弟就好了。”
流光带着笑意的声音。
谢灵乔也不知如何回答,便默默笑了一下。他长得甜糯,笑起来亦甜。
须臾,至林花夫人处。
厅堂中,夜明珠绽放光明,一室亮如白昼,林花夫人便坐在方桌旁,仪态闲适,人美,单是这般随意的一个动作,无意间便流露出一种很吸引人的韵味来。
这种韵味,是许多年轻女子身上所未能拥有的。
谢灵乔到时,林花夫人抬起头来,微微一笑,用手示意了下自己对面,道:“坐罢。”
谢灵乔便坐下来。侍女流光躬身退出去。
桌上摆着一副棋,黑白双子,棋盘是玉制的,莹润生泽。谢灵乔跟风隐桥这几年下棋之类自然有接触过,因而才敢应约前来。林花夫人与他闲谈几句,衬着如斯光亮,两人便开始第一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