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谢灵乔,关了门,在榻上盘腿打坐着,忍不住又回想起沈令的神情来。那并不是一种惹人厌的神情,反而,会令人看到正向的美好一类的东西。
雨后的晴天、装在匣子里的信、捏在手心里的花。
总之,并不会令人觉得不愉快。
沈令的神情,让谢灵乔不禁想着……想着,他想要以后慢慢远离对方的想法,是不是不太对,毕竟曾经他还大言不惭地同对方说过,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虽然,谁知道为什么这份友情变了质。谢灵乔将他当朋友,他却想太阳谢灵乔,这就令人有点不大好接受了……
算了,不想那么多了,谢灵乔闭了闭眼,遂结束今日份的打坐,熄灭了油灯,躺进被子里——他今日已经练了足够的时间,用来修炼内功,他想将自己的根骨底子激一下,先做好基本功再去学别的。毕竟生在江湖中,总不能真一直手无缚鸡之力,那不是谁都能捧,亦谁都能欺负么?
他再次闭上眼,回忆起这剑圣择传人第一关的试题来。其实他昨天就已经想到了答案,只不知究竟是对是错,他心里并没什么底。
剑圣,天下第一……
榜上的天下第一,亦是人们心中公认的天下第一,到底有多厉害呢,又,长什么样子呢?
谢灵乔也会觉得好奇。不过,好奇归好奇,也不至于太过纠结,只是希望着有一天也能见到这位剑圣,瞻仰瞻仰。
他躺着躺着,因为没什么很需要忧愁的事,今天又运动得多,很快便睡着了。
无梦。静谧的夜。
然而,正当他这般睡着,不知周围动静时,窗口,忽然悄无声息地掠进一个身影来。
一片黑暗中,很难看清楚这个人的模样,但,当月亮从乌云后钻出来,月光皎洁,透进窗来,这月光恰好映亮了此人一半的脸庞。
很俊美的一名男子,眼尾上挑,稍带妖娆。
这分明是,三年多以前,在谢灵乔与沈令还在大山里逃亡时,拿赞女子容貌的诗句调戏谢灵乔,还扯走谢灵乔一缕头发的紫裘男子。
谢灵乔只大概知道对方是邪教中人,具体身份职位却并不大清楚,如今已好几年,自然不曾想过还会再看到对方。
男子翻窗进来,身影鬼魅一般,一点声儿都未出,更为吵醒谢灵乔。他行至谢灵乔所睡的床榻旁,坐下来,动作慢条斯理地轻触谢灵乔熟睡的脸庞,轻轻抚摸。
谢灵乔的脸,摸起来自然是舒服的。因为还未醒来,少年更显乖巧,一动不动。
男子缓缓勾起唇角来,很惬意地模样。
“下次见。”须臾,他收回手,在半空中捻了下手心,无声启唇,道。
男子如来时一般,翻窗出去,依然未惊动任何人。
“世子,奴家喂你……”
娇声软语, 如萦花香, 一名雪肤女子身披薄纱, 依偎在臧珂臂弯间, 脂玉似的指尖捻起一小块糕点。
食物与美人,当真食也色也。
这本该是万分令人舒畅的画面, 若放在平时, 臧珂自然也不会讨厌, 但今日, 也不知怎的,耳闻这女子的娇语声,他心中涌起一阵难言的厌烦来。
他一把打开女子的手, 只听啪的一声,吓得那女子脸都白了, 抑制着身子的颤抖,小心翼翼询问道:“世子可是、今日心情不佳?”
这声音落在臧珂耳中, 使他不由地联想起前两日的晚上, 在林花夫人院落间遇见的那名少年说话时的声音——与之相比, 这女子的声音, 似乎少了点什么。
又太腻了些。
臧珂的心情便愉快不起来了,他把眼皮子一撩, 嘴一撇:“滚滚滚!”
女子白着一张芙蓉面,提了裙摆,毕恭毕敬地行礼告退, 背影都带着些瑟缩与彷徨。她并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亦不敢继续赖在此处。
臧珂一身锦缎长袍,摊得跟张大饼似的依然坐在圈椅里,手指曲起,摸摸还算得上挺的鼻子,又回忆了一遍谢灵乔的声音。
——谢灵乔那天并没说几个字,但每一个字都仿佛烙印在了臧珂的脑子里,便是此刻,回忆起来,仍如有余音在回响。
可怜可爱。臧珂那晚用来逗谢灵乔的四字形容,这时想想,真是再合适不过。
臧珂舌尖顶了顶上颚,忽地一阵口干舌燥,他真想……真想,将那少年拉过来,量一量那腰有多细。
他叫人去查了谢灵乔身份,已知谢灵乔也不过是个山间大夫的仆人——那大夫虽被些跑江湖的粗人叫做什么神医,在臧珂看来,却也只是个乡野村夫,无权无势,没甚可惧。
他原还想着并不着急,今儿把他带来的女人同那少年给他的感觉相比,总是哪哪都少了点什么,索然无味。
臧珂停止摸鼻子的手,站起身来,琢磨着,看来得尽快找个时机将少年给弄过来了。他朝门外走去。
“世子。”门外候着两名护卫,一见臧珂出来,立即抱拳行礼。
臧珂此刻便要回铸剑山庄一趟,既是有事同林花夫人商议,亦能顺便看一看谢灵乔。
贴身护卫自然是跟随着他的。
铸剑山庄。
臧珂行走在前,两名护卫走在后头。好巧不巧,一踏进铸剑山庄,他便远远地觅见了谢灵乔的身影。
一个嫩黄衣衫的少年,自铺了鹅卵石的一条小径上走出来,小径一侧是一丛簧竹,少年的模样,远远地看不大分明,可是周身气息仍是那样鲜活。
臧珂一眼就认出了这是谢灵乔,一阵冲动涌上心间,便要加快步子到那少年面前去,谁知,正在此时,另一名步伐矫健的少年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赶到谢灵乔身后,一抬手,捂住了少年眼睛。
两个人年纪相仿,似要打闹起来,气氛轻松和谐。天气亦好,天空湛蓝,白云绵软,风中漂浮着海棠花的香气,一只花狸猫晃着尾巴,趴在角落里,似在百无聊赖地将这两名少年当成话本故事看。
臧珂的步子不知不觉地就顿住了。他立在原地,将一双眼儿隔着这中间的距离在打闹的两名少年身上绕了一绕,一股古怪感在心间溢出。
他也说不好这是什么感觉……
直到下一刻,许是谢灵乔的脸上沾了什么灰还是旁的什么脏东西,原本同他打闹的少年抬起手,用指腹在他脸上擦了一擦,那动作轻柔得很,少年的目光也极为专注。
是一种会令人感觉到发麻的专注。
如有一道白光在脑中一闪而过,臧珂一下子就明白了:什么打闹,分明是狼披着皮。
且这个人,臧珂认得——沈令,崆峒派的小子,近日有些名气,他多多少少有所耳闻。
臧珂眯起眼来,心想着小可怜身边狼还挺多……
臧珂所站的这个位置并不算多隐蔽,但恰恰好同谢灵乔他们呆的那处几乎行成一个死角,如若并非特意巡视四周,通常情况下并不会发现他。
“啧。”臧珂忍不住轻声啧了一下,琢磨着谢灵乔长成这个样子,本就不该相信对方能有多干净的,今儿给他撞见男人围着他,瞧两人那气氛……是睡过觉的关系吧?
也不知,背地里,男孩还有没有被其他人……臧珂心间上裹挟着一点他也说不好究竟是什么的微妙感。他倒并不打算到谢灵乔面前去插在那两人中间,横竖不急在这一时。
臧珂预备着再观察一会儿,正在此时,一道锐利的、如冰的视线直直地朝他这边射来,如一双铁手攫住他的咽喉,攻击性之强,令人心惊。
臧珂背上倏然冒出一层冷汗,他过了一霎才反应过来。是沈令,朝他这边扫了一眼,且对准的分明就是他。
被发现了?
臧珂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竟生了一股莫名的畏惧感——但那明明不过是个毛都没长齐的黄毛小子,至少得比他小个六七岁,他有什么好怕的?更何况他嫡姐可在东宫贵为太子妃!
他腮帮子动了动,很快放松下来,恶狠狠地朝沈令瞪去——沈令却已经回过头,护食一般揽住谢灵乔的腰,带着人走远,只留给这边一个冷漠的后脑勺。
“……”臧珂头一次体会到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这叫他怎么舒服得了,憋屈炸了。从沈令方才那一眼里,他可没有体会到一丁点尊重。
这年头江湖草寇也敢如此嚣张?还是说初生牛犊便正是这般的狂妄大胆?
臧珂眸光幽幽,磨着后槽牙。
原本他尚并不太着急,如此一来,至多这几日,他便得将那叫谢灵乔的小仆人给抓过来,盘玩一番。
好叫那小仆人知晓,谁才更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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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日头高悬空中,天地光明,山间花开灿烂。
谢灵乔陪着沈令在附近兜了一圈风,还采了花玩儿,这时才终于回来,两个人背上都溢出一层薄汗。
该到饭点了,两人是回来吃饭的,他们打算回到谢灵乔房中一起吃。
穿过雕花长廊,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往谢灵乔的屋子走,就快要到了。
“昨天集市上那兔子灯一点也不好看……”谢灵乔一边迈步,一边说道。
“是吗?我以为你会喜欢。”
沈令本想说“我觉得很适合你”,临到出口,又改了,因为他觉得适合谢灵乔的理由是兔子灯和谢灵乔一样可爱……不,还是谢灵乔更可爱得多,但若这般说出来,他怕谢灵乔不适应。
如若是三年前,自然不会有什么,可如今,毕竟表面约定了只做朋友……
“我不大喜欢那个颜色。”谢灵乔想了想,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