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涯停步,毫不留情,“我屋中有医术经传,你若看不了,就去药柜捉药,我自去请别的先生过来。”
“好好,知晓了。”李思远只得应下,回头望见小仆一边收拾桌子,一边望着这边偷笑,便上去帮他,偷偷开口问道:“你跟着你家先生多久了?”
小仆开口,声音也颇轻,“约摸一月。”
“你家先生这一月都是这般沉敛的模样?”
“是了,”似怕她发愁,小仆又忙补充道:“不过我家先生心肠好,姐姐又是不远万里来投奔他的,他怎也不可能赶你走。”
“不远万里……的确是寻了好远。”李思远莫名感叹,见小仆疑惑,便轻咳一声,嘀咕道:“年纪不大,倒是故作老成,你家先生也不嫌累得慌。”
“怎是故作,先生本就是这样的性子。”小仆似是不服,怒而维护着溪涯,“先生心好,开天仁堂,治病救人,却只收些微钱财,而且允穷人赊账,他看病又好又快,比那些个拖人疾病的老大夫厉害多了。”
李思远失笑,却也不生气。只调侃他道:“她才行了多久的医,就把那些老先生都比下去了?若她内里是个江湖术士,不过用些小法术骗人罢了,你可还会这般信她?”
“我家先生才不是江湖骗子!”小仆蓦然瞪大眼睛,气鼓鼓地看着她,“姐姐就瞧着吧。”
他气的狠了,不愿再与李思远说话,只自顾自的收拾,小嘴撅的可高,李思远望着,轻轻拿手戳他一下,搭话道:“莫气了,与你闹着玩呢。”
他仍是不理,李思远就讪讪地收手,叹道:“男孩子家,怎地气度这般小,都忘了问,你叫什么名字?你家先生不愿与我多说,我都不晓得你的名字。”
小仆望她一眼,仍是生着气,却回了一句,“我叫吴同。”
“吴同小友。”李思远笑了笑,对他恭敬地拜了一下,“适才是我错了,你莫生气,可好?”
小孩子到底善变,听到这话,便也就消了气,二人又热络地聊起来。
待的医馆开门,溪涯果然如她所说那般,做旁上观,只李思远给来往病人诊治。
李思远颇有自己的主意,只称自己和前几日看病的封医师是出自同一师门,而后切脉问诊,都甚是得手。
她本想着今日溪涯让她独自看诊是为考核,现儿知晓她能独自行医之后,午后也该与她一起出诊才是,却不想到了下午,溪涯却是悄然出门去了,待的傍晚时分才回来。
她打发了吴同回家去,自己在柜旁把账目清点了一遍又一遍,之后坐在门沿边上等了又等,才望见那人漫步回来,走的不紧不慢。
望见她坐在门外,溪涯有些诧异,问:“你在这儿干什么?”
“没什么。”李思远慢吞吞地站起来,揉了揉发麻的腿,“封先生可真能转,到了这时候才回来,就不怕我砸了您的招牌。”
溪涯默然,随她入了门内,才缓缓开口解释:“我与别人约好见面,耽搁了一日,今怎也不能推脱了。”
“见面?”李思远猛然回头望她,面色颇讶异,“莫不是吴同说的那个老大夫?你都招揽我了,又何需别的大夫?”
招揽?溪涯在心中叹了口气,却仍是耐心给她解释道:“医馆人手不足,多一个便就少一些事,且,医者本就是以老为精,有老大夫看门,也多了个招牌。”
第七十六章
姑且被溪涯的话说服,待的第二日,那拄着拐杖、行路颤颤巍巍的老先生过来后,李思远颇有几分哭笑不得。
“这便是你说的,绝世圣手孔老先生?”她侧头望着溪涯,声音轻而又轻,“虽说人不可貌相,可这位老先生年事颇高,而且……双手颤微得如此厉害,你可信得过他能看病?”
“咳,”溪涯轻咳一声,她也未想到这医术冠绝天下的老先生竟然已经这把岁数了,昨日登门拜访,她并未见到本人,只听侍从说老先生同意了,便安心离去,现儿一看,也难免心虚,只劝解道:“无妨,有个名头也是好的。”
孔老先生虽然手脚不便,但精神颇佳,见着两个小辈心中高兴,大谈曾经身为御医首位的往事。
的确是人不可貌相,老先生无需把脉,一望病人面色,便可知其病情,三人共同坐诊,效率之高让人咋舌,这也算是把天仁堂的名头传了出去。
溪涯并无扬名天下、医冠百家的野心,只是她欲在人间立足,就不得不顺应凡世规矩,何况她身份特殊,想要隐藏于凡世之中,要么如遥舟一般藏匿山林,要么便是……藏身于闹市。
又是一日过去,溪涯送走孔老先生,关了医馆大门,欲回楼上去,偶然一瞥却见李思远在药柜那处站立许久,手中端着一个灰皮小本,写写停停。
溪涯疑惑,便几步过去,轻声问她:“怎么了?药材出了差错?”
“差错倒无有。”李思远摇着头,拿笔轻点小本,道:“这几日来看病的人多,药材用的快,现儿有好多常用的都缺货了,我跑了几家药材行,却都说是缺货。”
“都缺货?”溪涯顿了一下,两人相视,不需多说别的,也明了此中的小名堂,她叹了口气,道:“无妨事,我早便联系了城郊几家种药草的农家,明天让吴同带人跑一趟,你把缺货的药名写下来。”
“好。”李思远回眸冲她一笑,灿然笑容让溪涯心头一怔。
溪涯静立在她身后半晌,垂眸轻声道:“这几日……辛苦你了。”
“不辛苦,”李思远认真写着药名,回头望她一眼,半开玩笑地回道:“你若真的觉着我辛苦了,不如许我一件事吧,怎么样?”
“何事?”
“嗯……现儿还没想好,你若许了我,就不管什么事都要替我办到。”李思远收了本子,与她相视,面上带笑,“可好?”
溪涯默然望着她,鬼使神差地竟轻声道:“好,我应下了。”
“真的?”李思远眼眸亮了几分,“你不许反悔!”
“不反悔,”溪涯避开她眼中明亮的光彩,低声道:“不是害人的事,不违背良德,我就答应。”
“好好好,”李思远瞬时开怀,拉着她进了里间,安顿她坐在方木桌子旁,自己则抹起长袖,调侃道:“我今日从孔老先生学会一道点心,难得封先生今日兴致好,我便露丑一次,你来尝尝。”
溪涯还未回她,她便兴冲冲地进了膳堂,而后只听一阵“叮当”作响,不知她在捣鼓些什么。
溪涯听话地等在桌旁,暗叹,说是兴致高,却不知自己与她,到底是何人兴致更高一些。
李思远将那碗黑稠的汤汁端出来,放在桌上,溪涯望着这个,抿一下唇,不确定的问她,“这是点心?”
“自然是点心。”李思远坐在她身旁,满目期待地望着她,“是黑豆红花甜汤,孔老先生说有除心血淤积、气血不通的效用。”
溪涯闻言愣上一愣,除淤积气血……自己的心里积了太多的事情,难免有几分气血不通,但她自诩藏的很深,李思远是如何看出来的?
溪涯拿起小勺,舀一口喂进嘴里,略有甘甜,带着豆香,她一口一口喝的干净,李思远便静静地望着她,嘴角一弯。
“多……”溪涯正要开口道谢,不想李思远却探手上来,伸出一指挡在她唇前,“别感谢这个,感谢那个了,现儿我是你表妹,你这般客气,不是惹人生疑吗?”
溪涯点头,淡淡一笑,“知晓了。”
李思远将那碗勺收在一侧,难得认真地对她道:“你我都懂医,我也看的出你心中有不少的烦心事,但你不愿说,我也不好问,可,这些事堆砌起来,难免对你的心脉有损,也使你不得好心情。”
“依我来说,你能自己看开是最好,可若看不开,我就替你养着,横竖是对性命无碍的。”
心结难解,心防难除,溪涯深知如此,只是她的结,源于师父,也只能由师父来解,哪里是喝上几碗药就能好的呢?
只是人家好意,她难拒绝,便只默然认了。
第二日清晨,溪涯雇了马车过来,嘱咐吴同一番,便让他背着干粮,随行一起去补采药材。
说是城郊之处,其实那药农居所要过上数个村子,越过一个山头,约摸算起来,需得一天的时日才能回的来。
日落西山之时,溪涯在门口望上一眼,却仍是不见那座马车回来。
她思量或是路上遇到事情耽搁了,便也未担忧,却不想待得日头已经沉下,屋中点起了烛灯,依旧没能见着那马车。
吴同家中只有一个老爹,溪涯恐他担忧,先去安抚一番,而后便马不停蹄地赶往城门,却发觉已到了闭门的时分,大门处只有看门的士卒受着,望见她在这处晃悠,便厉声喝道:“现儿是闭门的时候,若要外出便快些的,不然大门关了,谁人都不可进出!”
溪涯快步过去,对那士兵一礼,温和道:“长官,我并非要出城,只是家弟外出取货,许久未归,不知各位可曾见过一架红木马车进来,上边挂着镖行的旗帜。”
“马车?今儿我见着好几辆马车都是出城去的,进城的倒是一辆没见着。”那兵卒也是热心肠,仔细替她想上一想,而后又安抚她道:“你莫担心,外出取货难免会遇上些小事情耽误时辰,许是明儿一大早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