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心事勉力镇定下来,许久哽哑着嗓子开了口,“我并非……不辞而别,是司命仙君于我说,我留在天界怕是会牵连师父,他带我去了凡世……师父,师父那时不是也同意的?”
“司命?”遥舟猛然一愣,心思一转后,忽就失了笑,司命当时与她道,溪涯因那份心思黯然伤神,不敢见她,也恐牵连了她,便托他给自己带一句话后便一头扎进了凡世,而依溪涯所言,却是司命引诱她入了凡世……
只是此刻遥舟已顾不得去管司命的心思,她只轻轻松开了溪涯,半蹲下身子,一手轻轻柔抬起她的下巴,与她柔声道:“师父知晓,你是为了不牵累我……而师父提及这件事,也并非欲责备于你,或是……与你就此恩断义绝。”
“而是,你我为师徒,有些情……师父……师父怕是回应不了你。”
如同被数根细针刺入心窝,轻柔地刺入,却带来剧痛,痛的溪涯微微颤着身子,却仍是轻点了头。
遥舟柔神望着她,见她落寞,却无话可去安慰,只得苦笑一声,起了身,却不知再如何开口。
二人皆无言,许久之后,却是溪涯先有了动作,她抬起那酒杯,一仰头,饮了个干净,酒液清冽入口,在喉化为滚烫,她被呛到,直痛苦地咳嗽起来。
遥舟抬了手,欲给她顺顺气,却不想她回手捏住了自己的手腕,抬了头,却是一把拿起了桌上酒壶,将其中酒液尽数饮个干净。
遥舟眉眼淡漠,平静地望着她,只有柔唇轻动,吐出一声缥缈的呼唤,“溪涯……”
“我曾以为,自个能藏住这心思……而后,我与师父便还能如以前一般悠闲安居,就算没有凡人追捧的锦衣玉袍、荣华富贵,道人追求的长生不老、仙力永恒,我也愿意……那日是我做错了事,师父,可徒儿真的不忍看您嫁与他人,今日我才明了,我心中虽惶恐,但也偷偷期盼您能接受这情意,纵是此时不行,在我入了仙列,能相护与您之时您若能接受……也可……”
“可这终归有几分痴心妄想,这不伦不类的情意,徒儿许是从一开始就不该有。”她微微抬起头,有两行清泪滑落,却不管不顾,只痴痴望着遥舟,“我欲与师父恩断义绝,从此后我的过错便再也不会牵累您,从此之后于您心中我许便不仅仅只是您的小徒弟……”
“师父,徒儿只有一问……如若我并非您的徒儿,如若你我之间没有师徒之名相隔,您可否愿意考虑徒儿的情意?可否愿意与我相守?”
遥舟微微张开了口,却没能说出什么,她已怔愣住,不曾想到小徒儿情根深种到了如此地步,竟有几分近似痴狂。
她如何回应,且就算应了,又能有何用?一个虚无的假设而已,况且,她已给自己定下死局,她要亲手给小徒儿设下一个千年的牢笼,如若她应了,千年后溪涯出来之时,她已不在这世上,溪涯又该如何面对此番真相?
说到底,不若此时让她死心……
她合了眼睛,半晌才睁开,眉眼低敛,暗含莹莹微光,朱唇微微开合,轻抬了眼,欲要开口。
忽有一片阴影落下,却是溪涯欺身上前,遥舟微微惊了下,轻吐出一身低唤,而后便有轻柔落下,落在她唇上,轻若浮云,让她顿时呆愣住,甚没能撑住溪涯的身子,被她压倒在地上,“咚”的一声,脊背摔得生疼。
唇瓣厮磨,可酒醉的那人仍是不满意,偷偷伸出舌尖来,在她唇上温柔舔舐,舔不开她的口,便又如幼兽一般,拿牙齿轻轻啃咬起来。
遥舟被惊吓住了,她甚忘了要推开身上的人,手臂僵在溪涯的腰间,捏紧她的衣襟,手指的骨节都发起了白。
半晌回了神,她猛然别过头去,避开了溪涯的厮磨,那吻就落在了她的颈间,摩挲轻咬,亲昵地让她面上泛起微微红色,她咬牙在心中暗骂了自己一句,而后猛然抬手,打在溪涯的颈上。
溪涯失了意识,缓然躺在她的颈侧,温热的呼吸打在她的肌肤之上,她抬手轻轻扶起小徒弟,缓缓叹息一声,将她横抱起来,缓步行向了木屋。
她忽想起自己还没能回应小徒弟,便轻声细语道:“溪涯,你永远都是师父的徒弟,这点……此生都不会更变。”
“师父今日本还想与你说一件事,溪涯,你被天书所控,屠戮凡人,虽因你被控住心神,但伤人之事为真,便要担起这个责任来,还有那些个自作孽的仙人,欲取天书却丧了命,虽不应是你的过错,但师父碍于众仙,仍是不得不认下这错。”
“只不过我的徒儿,只能我来罚,怎能交给太虚?”遥舟轻轻摇了头,又道“我与玉皇大帝商定,由师父来定这个处罚,师父便罚你在空州山上禁闭千年,我会设下结界,你不可出,旁人也不可进,千年之后你得以出来,到时师父会派人来告知你下一处罚为何。”
她将这话印在溪涯脑中,待她醒来仍是能记得,只是那时,她已不在,也不知溪涯会否气她,气她私自给定了这千年的刑法。
第一百零五章
出了结界,有数位将士在外处等候,见着了遥舟,便有一天将过来,对她一拜,冷声道:“时辰已到,仙君该和我们一并回太虚去了。”
“是了,劳烦你们等候我这么久。”遥舟温和一笑,见那天将手中拿着一道银链,却犹豫着不敢开口,便抬手伸到他面前。
天将恍然,深吸一口气,低声道一句:“得罪。”而后将那锁链扣在了她的手腕之上。
困仙锁,纵是以遥舟的修为也不可能冲破,但凡有这锁在身上,仙人便与凡人无异。
遥舟感觉身上仙力一瞬如泥牛入水,消无的干干净净,她凝望着自己白皙消瘦的手腕,微微叹了口气。
忽觉有几分后悔了,她真不该拿那壶酒出来,本是想给自个壮胆,却没想到反倒把小徒弟灌醉了,本还有许多话想与溪涯说,却已来不及,毕竟如今一别,此生都难见了……
她回头望一眼背后,身无仙力,视线就被那迷魂阵中氤氲的雾气挡住,但她仍觉能看得见那清幽山头,两座简陋木屋,屋后竹林,一座小池塘。
本不过是她心血来潮建出来落脚的地儿,现儿却平白生出几分舍不得,她在凡世里逛了那么多地方,独独舍不得这里,想必还是因为人吧。
她的小徒弟,不知千年后出来,又该是个什么模样?有了千年沉淀,该不会再像这时一般毛手毛脚了,性子也该淡然了几分,心里头的执念许也轻了些。她还小,见的人太少了些,而独独自己与她待的时日最长,故而才思恋上自己来,待的以后她真的懂情爱为何物之时,自会寻到真正值得相伴的人……而后,把自己忘却,重新活过。
她莫名伤悲起来,想想自己与小徒弟不过也只相识十年多罢了,她许是很快就会忘了自己这个师父,毕竟仙人的寿命那般长久,十年与之相比,太短太短了。
她无有仙力,只能由仙兵带着,一路入了天界,进了太虚,押进凌霄宝殿。
她到底还是云中君的身份,天兵天将仍是不敢怠慢她,恭敬地领着她入凌霄宝殿最深处的院子,那里是雷劫地狱,处罚堕仙罪人的地界。
自个现儿竟变成了天界的罪人?
雷劫地狱外,来凑热闹的有不少人,有她眼熟的也有不眼熟的,连勾陈也在,自从出了抢婚那档子事后,她再也没见过勾陈,如今见到,只觉唏嘘,毕竟他们险些就成了亲,也算是有缘。
遥舟便隔着人群冲他微微一笑,而后便继续往前而去。
她没想到勾陈会冲将出来,挡在领路的天兵之前,凝望她许久,而后抱拳一拜,问她:“仙君可悔?”
悔?遥舟失了笑,“为何而悔?”
“许多事……”勾陈顿了一下,又道:“如若仙君需要我,我必当拼命一搏。”
众仙闻言,皆倒吸了一口冷气,不由暗自退了几步,勾陈此言的深意便是为了遥舟可反叛天庭,他是一代战神,普通仙人怎敢为敌。
遥舟与他相视,望见他眸中的愧疚,一瞬沉了面色,细思良久,才轻声道:“勾陈,你的命,你自己好好留着。”
“若觉着亏欠……你应清楚我有什么舍不下。”
勾陈一愣,向前踏一步,失了分寸厉声而道:“仙君不觉不值得吗?你本无错,何至于为这情分浅薄的徒弟就……”
听闻他言,那淡漠眸光一瞬温柔下来,似含着几多柔情,看愣了勾陈。
遥舟轻笑出声,叹道:“勾陈仙君在天上的时日太久了,我不及你,在凡世沾了些恼人的烟火气,也就逃不过人间的七情六欲了,若论时日,的确不过堪堪十年,若论情分,我愿用我命护她,只保她一颗赤诚之心,但……却没能做到。”
遥舟垂头,碎发垂下几丝,将如画的眉眼遮住,“我的小徒儿长大了,再也非幼时那莽撞却又重情重义、呆呆傻傻的小家伙,这是好事情,可我却觉伤悲,我这一世遇到诸多人,随时光流逝,皆换了曾经眉目,只叹这世事多半是无情的,不管我如何抗拒,也只能见它将身边之人变换了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