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也出了宴?”遥舟停了步子,与她相隔而望,只见到她被阴光盖住而不可见的面容。
“我想你唤我来这儿,应是有事要告知我,在宴上不便,便在这里等你。”她朝前头一望,仍是笑道:“此处幽静无人,是个好地方。”
“说幽静无人……前头就是容嫣的院子,你不去与她见上一面?”
“不必了……”那人的声音一瞬低沉下来,“我与她……还是不相见的好。”
遥舟轻叹了气,似是无奈,“华颜,那事过了这么多年,我与你都和解了,怎独独你俩之间仍是老死不相往来?”
那人不回话,遥舟便也无法,只道:“罢罢,我不管这闲事了,此番叫你来确实有事相求,你也知我与玉皇大帝有约,此事过后,只怕溪涯就只剩茕茕一人,她无亲无故,却又身负重宝,被众仙觊觎,只怕以后的日子仍是艰难。”
“你……果真要用你之命换你的小徒儿?”华颜向前几步,行到二人都可看清对面人面容的地步,停了下来。
“……你应不会劝我。”
“不劝,你行事比我有思量些,我如何来劝你?”华颜似是露了笑,眸中无神却又似心伤,“只是我甚好奇,你怎地劝玉皇大帝放过溪涯性命?”
“如若我死了,溪涯与云天就断了联系,太虚有容嫣在,我将溪涯托付给了她,就等同于托付给了玉皇大帝,也等同于将天书还给了太虚。”
“如此……”华颜略伸了个懒腰,咧嘴一笑,“你的小徒儿,你那么挂记,那我便也替你看护一二。”
“倒也不用你看护,只是在我离去之后,溪涯最初怕是想不开,许会迁怒太虚,要给我报仇,那时容嫣不便出面,你替我拦着她一下,好好消磨掉她的戾气。”
“知晓了。”华颜点了头,再也未问别的,只侧头望向远处辉煌的凌霄宝殿,“可要回去?”
“回去吧。”遥舟向前几步,与她并排而行,“我还有一事想说,如若你觉着累了,不防活的自在些,你有那般多兄弟姊妹,何苦要把所有的担子负在自己身上?”
华颜轻声开口,“我知晓……”
二人这便向着凌霄宝殿缓步而去,偶开□□谈几句。
凡间的时日过的飞快,溪涯自入关之后再未出来过,竹鲤和清楠守在小院之外,眼看着驻守的仙人来来走走,而后太虚的天兵忽就下了凡,将结界外的人清理干净后,便将空州山围的水泄不通,顿心里有几分发怵。
堪堪过了几日,天兵忽放了两人进了山,立于结界之外,高声呼喝要让竹鲤与清楠离去,两人一位来自于洪荒上境,一位来自于渊海上境,因溪涯还未出关,竹鲤本甚犹豫,但那人掏出遥舟手谕递给她一看,她便知晓自己已是功成身退之时,给溪涯留一字条,就离去了。
溪涯不知屋外变动,她入定之后,神识与外界无有联系,只专心应付天书,本想天书应是抗拒于她,却怎知无论她有何动作,天书都甚是听话,随她心意而动,好似真认她为主了一般。
她将天书中的字节篇章印入神识,将天书本体一丝一丝抽出来,融入血脉经络之中,只是天书中神力庞大,她来来回回炼化了数次,才只消解了半角冰山。
一日阙醒,她起身活动几下手脚,只觉身清气爽,便先从屋后出去,在温泉边上沐浴一番,换上套清爽的衣物,不管还在滴水的乌发,便向着前院行去。
天色虽晚,但还未到入睡的时候,竹鲤和清楠应还在院中闲聊才是。
她越过竹林,到了院中,却不想未曾见到那二人,顿生起几分疑惑,四下转了一圈,终在木屋的墙壁之上发现了一张白纸小条,被一只细竹枝插在木板之上。
她取下一看,这才知晓那二人已经离去,心头忽就起了几分惘然,抬手将纸条用金焰化为飞灰,便欲回屋中去,继续炼化天书。
正是这时,自屋檐之上忽传来悠悠声响,“入仙都有数年了,怎地戒备心还是这般轻,连有别人进来都不知。”
她心里一紧,连忙抬头去看,不想那人已飞身起来,她便只看见一袭白袍飞掠而过。
那人对她出手,虽不带杀气,但掌风尤为凌厉,溪涯抬手打开那人的掌,却不想她另一手却缠了上来,捏住溪涯的肩膀,一使力就要将她掀翻,她仙力下沉,牢牢守住,一手忽出箍住那人的腰身,一手紧握其纤细的手腕,一翻身,将那人压倒在地。
那人用了仙力护体,故而也未受何压痛,溪涯牵制住她,一垂眸,这才看清她的面容。
她拿明亮如星的眼眸望着溪涯,朱唇扬起笑意,细眉一弯,似是开心极了,“溪涯的身手快上不少,离开师父的这么些日子,看来未曾虚度。”
溪涯望着她,脑中只余一片空白,她呆愣地凝视着身下的女子,望着她的眉目,被那盈光吸引,沉迷于其中的温柔缱绻,许久,才从嘴中念出一句,“师父……”
“是我。”遥舟抬起一手,在她额头上揉了一揉,“想师父了吗?”
“想,徒儿……甚想念……”溪涯这才回神,察觉到此时这情景,连忙爬起了身,拉着遥舟的手腕将她拉了起来,“师,师父可有受伤?”
“稍稍比试一下,还不至于受伤。”遥舟起了身,整理一下凌乱的衣袍,冲她温柔一笑。
溪涯被她的笑柔了心神,慌乱地松了她的手,口中嗫喏一下,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师徒二人之间的气氛甚是古怪,遥舟望着瑟缩的小徒弟,轻声叹了口气。
察觉气氛安静下来,溪涯连忙开了口,“师父如何寻到我的?”
第一百四章
此话等同白问,溪涯心中没由来愈发慌乱起来。
遥舟却只轻柔一笑,道:“溪涯回了空州,入了师父设下的结界,又在山下大闹一场,还托那些个仙家给我带话,不就是要告诉师父,你在这处等着师父吗?”
带话,带的却是恩断义绝的话,溪涯心中一紧,别过头去不敢看她,遥舟的笑容微微敛去,抬手揉了她的发顶,道:“冒冒失失的,头发都还湿着,去院中坐下,让师父给你擦干可好?”
溪涯嗫喏回她道:“好。”
二人行到院中石凳旁坐下,遥舟拿一块青纱布子,另一手持一柄木梳,将青布搭在溪涯发顶之上,拿手轻轻揉搓几下,而后顺着那垂落的发丝擦拭而下,直到发尖那处,她用青布裹着捧起来,轻轻揉捏干了,将青布放在一旁,便持着木梳,从溪涯发顶之上缓缓而下,一梳便梳到了底。
将青布梳子放进屋里,遥舟再出来时,手里拿着个不知从何处得来的酒壶,行到桌旁,取两个通体晶亮的小杯出来,倒了两杯清酒,一杯递给溪涯,一杯捏在了自个手中。
两人默然对坐,遥舟仰头喝下一杯,溪涯却只端着个杯子,小口小口的抿着。
“怎?不合胃口?”遥舟两指捏着酒杯,用手微撑着头,眯缝着眼睛望着她。
“并非,”溪涯连忙抬头,眨巴下眼睛望着她,“我只是怕醉了……醉了,怕是会说错话,做错事……”
遥舟轻然一笑,直起了身子,声音带上几分朦胧,“是不是还怕师父会责备你?”
“是,徒儿怕师父责备。”溪涯的嘴角微微一弯,又轻抿了一小口。
遥舟收了眸光,轻而又轻地叹了口气,而后抬手端起酒杯,又为自己倒了一杯清酒饮下,而后又是一杯,溪涯见此,将手中酒杯放了下,抬眸忧心忡忡地望着她。
遥舟一笑,面上泛起些微醺的红,“喝多了也好,有些不好说、不敢说的话儿,便也敢说了。”
溪涯疑惑,“师父有话要对我说?”
“有,”遥舟敛去了面上笑意,将酒杯放下,凝望着溪涯的眼眸,“溪涯觉着……师父与你可算亲近?”
“自然……亲近……”
“和亲人差不离?”
“是,师父。”
“如此这般,咱们之间倒也不必戒备太多,有什么话,直说就好。”
溪涯低垂了头,莫名有几分瑟缩,问她:“师父要说何事?”
“便是……溪涯一直想瞒着师父的事,你对师父起了……恋慕的事。”
“叮当”一声,溪涯手中的酒杯猛然落在地上,清澈酒液撒了一地,通透的酒杯碎裂成了几片,她缓缓垂了手,指尖瑟瑟抖着,面上的莹润色一瞬变为惨白,她知晓师父在大婚那日便已发现了她这份最觉惶恐的心事,可却怎也未能想到她会亲口将之提出来。
“莫怕。”遥舟望见溪涯那一瞬僵直的身影,眸中顿泛起些心疼,她起了身,抬手将小徒儿搂紧在自己的怀中,一下一下地抚着她的脊背,“莫怕,莫怕,师父此言并非是要责骂你,师父只是……心怀愧疚罢了,未能早些发觉你的心意,未能早些给你一个回应,让你一人惴惴不安这么些年,受这么多酸涩辛苦,为了护着师父的名誉,甚不辞而别,在凡世一人游荡。”
溪涯的眼中泛起酸涩,涩的她快要落下泪来,心头涌起无法抑制的心慌无措,只瑟缩着身子,被遥舟护在怀中,温柔相拥,却但仍觉如坠冰窟的寒凉,她不知师父为何要点破此事,是要与她说个明白,还是觉着她心思不洁,想要与她此生再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