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会醒来的,在这段时间里只需要她陪着就好。
她会醒来的。
荀潋弯下腰,亲热的把脸颊放在夏有初脸颊上,一双孩童般的小手轻柔的抚摸着夏有初的眉眼。
“师姐不要怕。”荀潋沙哑着嗓音,又温柔又乖巧的轻声道:“我会陪着师姐的。”
“师姐不要哭,你笑起来才好看。”荀潋的手指摸到凉丝丝的水痕,顿时心疼起来。
夏有初毫无生气,哪里会有眼泪。
荀潋抱着夏有初,喉咙里不由自主的发出呜咽的声音,那声音越来越大,声调也慢慢拔高。
最后汇成一句苍白的陈述:“你说过会永远陪着我的。”
这声音落下,荀潋也像是被抽空了生命力,轻轻靠在夏有初额头上陷入了昏睡。
...
梦里真好,梦里还是快乐的时候。
清和女君带着女儿在宜兴镇住了下来,然而并不如何管教于她。
似乎这个孩子只是她一时冲动的产物,她的存在代表了那段感情就即可,更多的意义却还没让这位女君想起来。
清和女君绝大部分时间,都用来哀叹她无疾而终的爱情和凄惨悲戚的命运,一旦开始,非得牺牲半边屋子和数样家具才肯罢休。
除却发疯的时候,剩下那一小部分的时间里,她算得上是一个母亲。
她当然是疼爱孩子的,并不拘束天□□自由的夏有初。
吃喝穿用上从来没有亏待过夏有初,相反,为了配得上这个“招摇山血脉”的名头,清和女君给夏有初置办的行头都极为用心。
对于荀潋这样地里黄的小白菜来说,夏有初过的可谓是神仙日子。
当这日夏有初牵着荀潋,鬼鬼祟祟的从后门进来时,清和女君正坐在门前绣一块淡青色的帕子。夏有初很高兴,这说明清和女君今日心情不错,难得的没有沉湎过去。
夏有初很难碰上清和女君清醒的时候,因此格外兴奋的给母亲介绍自己的小伙伴。
荀潋第一次见到真正的修士,又新奇又畏惧的打量面前这位风姿绰约的女君。
清和女君最吸引人的不是外貌,她通身的气派更让荀潋感到折服。
她和镇上所有的女人都不一样,清和女君没有像荀府的那些女人穿红着绿戴金钗,和普通人家里蛮横粗俗的农妇更不一样。
清和女君和夏有初一样,她们身上都透露出一种精致。
这样的精致和荀潋是两个世界的。
清和女君问夏有初道:“你为什么带她回来?”
彼时还是个幼童模样的夏有初扎着缀了铃铛的花苞头,一笑就露出右脸颊上的小酒窝,她摇头晃脑的道:“因为她没有娘亲。”
夏有初说的认真,像所有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所以娘亲也可以做她的娘亲吗?”夏有初继续道。
清和真人向来对女儿是有求必应的,如今听了夏有初的这番话,才察觉出一丝不对劲来。
按理说,但凡是生灵没有不自私的。年纪越小越是这样,夏有初如今不过才几岁,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着实让清和真人大吃一惊。
“为何?”
夏有初挠挠头,又把荀潋往清和真人面前推了一推。
“哎呀,因为她没有母亲嘛。”
第十六章
“你叫什么名字?”清和女君问道。
这是问的荀潋。
彼时的荀潋跟随夏有初玩耍已经多日,受她身上清灵之气的影响,慢慢开始有些神志。
只是还是胆小不爱说话,看着面前这位格外漂亮的女君,荀潋不由得有些自惭形秽。
她嗫嚅的答道:“荀潋。”
话音刚落,清和女君却突然甩了下衣袖,自她袖口飞出一道淡青色的光华一下子将荀潋定在了原地。
那不知是什么术法,腾起一大团的白雾,瞬间便淹没了荀潋瘦弱的身躯。
“娘亲。”夏有初一惊,没料到清和女君会突然出手,她叫着就要扑上前去。清和女君没有拦,术法千万般奇妙,夏有初根本碰不到她。
“别急。”清和女君看了一眼女儿,温声安慰道。
夏有初不觉安慰,荀潋痛苦的声音从那白雾里传出来,柔弱细小,每一声都像是鼓槌敲在夏有初心上。
“小荀怎么了?娘亲为什么要对她...”夏有初皱着眉,一只手捂在胸口,看着清和女君微微发抖的问道。
清和女君不言语,慢慢闭上眼,用在荀潋身上的术法却并未减弱。夏有初看着母亲闭上眼,心底顿时升起一阵绝望。
又来了,又是这样。
只要清和女君不愿与人多言的时候就是这样一幅面孔,任凭你如何软磨硬泡痛苦不堪,她只闭着眼念她的咒。
等你如坠深渊,她才悠悠的道:“我这是为你好。”
夏有初抱着头蹲在荀潋身边哭了,她不该把荀潋带回来的。
荀潋害怕极了,那白雾不是从别的地方来的,正是从她身体里冒出来的。随着白雾往外冒,她浑身的骨头都开始发疼。
更令人害怕的是她的声音,从喉咙里发出来隐隐的透露着一种奇怪的的嘶吼。
像是困兽的声音,那不是她的声音。
这个时候她听见白雾外的清和女君道:“她不是人,是妖。”
荀潋不知道什么是妖,她只知道自己很难受。
夏有初跪在地上求道:“可是荀潋从没做过坏事。”
清和女君终于睁开眼睛,她冷冷的看了一眼那越来越浓厚的白雾,对夏有初道:“她是你的劫数。”
荀潋虽然愚钝却也知道夏有初在为她求情,她不觉得委屈,只觉得害怕。这样毫无缘由的痛苦她又不是没受过,只有夏有初会为她难过。
她听见夏有初的声音,坚决得有些不像她认识的夏有初。
“她是我的劫数,那也该由我来解决,母亲不应该越俎代庖。”
清和女君道:“劫数要是都能自己解决掉,就不会有那么多无故陨灭的仙君了。”
荀潋还想竖着耳朵听一听,无奈实在太疼了,她只得趴到了地上。神志不清的微微闭上了眼睛,她想,她可能快要死了。
死的时候有夏有初在身边。
这样很好。
她很想对夏有初说:“你不要哭,也不要怪你的母亲。”
但是她愚钝的脑子不容许她说出这些话,她只颤颤巍巍的伸出了手拉住了夏有初衣摆。
夏有初终于看了过来,她愣了,一把捏住了荀潋的手。
于是荀潋又听见了她的声音道:“不管她以后会做什么,她现在是我的朋友,请母亲放过她。”
清和女君叹了口气,收了术法。
“罢了罢了,你们总是不肯听我的,后悔也来不及。”说完她站起身来走进了屋子。
荀潋已经被夏有初一把抱到了怀里,她疼得神志不清,但是夏有初抱着她,她便露出一个笑容来给她。
夏有初哭道:“你疼不疼?”
“疼...”
夏有初于是哭得更加厉害了,泪水滴到了荀潋脸上,微微的发凉。
荀潋很想问问她什么叫做劫数,但夏有初把她抱得很紧,紧得荀潋突然就不想知道了。只想闭上眼,听听夏有初在她的耳边哭。
清和女君很快从屋子里出来,她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过来。
“韶仪既然帮你说话了,你也可以跟着她一起叫我一声娘亲。”
荀潋有些诧异,半晌才嗫嚅着小声叫道:“娘。”
她的声音细小得几不可闻,清和女君却应了。
清和女君想了想,觉得应该给这刚认下来的便宜女儿一点见面礼,于是拿了一锭银子给她。
荀潋不敢收,还是夏有初把那银子接过来塞到了她的怀里。
“罢了。”
荀潋听见清和女君又叹了一声。
夏有初抹干净眼泪,不再理会她母亲,她把荀潋背起来,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荀潋无力的趴在夏有初的背上,怀里的银锭子硌得她骨头疼,她也不愿意拿出来。
虽然吃了些苦头,但是给了她这么多银子,她还管清和女君叫了一声娘。
她记事起从未喊出过这个字。
那些欺负过她的人,最让她羡慕的不是他们有多厉害,而是无论他们再如何调皮胡闹,总有一个揪着耳朵拖他们回家的女人。
那些小孩儿管那样的女人叫娘。
荀潋曾经偷偷躲在墙角看过,怯生生的模仿那些人的口型学会了这个字眼。
“为什么,你的娘,要给我?”荀潋虚虚的搂着夏有初的脖子,低声的问她。
“谁给你了。”夏有初脸颊上还带着未干的眼泪,她牵起袖子十分粗鲁抹了抹眼角,哪里有半点大小姐的样子。
“那是我看你可怜,稍微允许你叫一叫好了。”夏有初道。
荀潋于是痴痴的笑出声,轻轻点了点头,过了会儿才想起她点头夏有初是看不见的。
“谢谢。”
“谢什么。”夏有初闷闷的道:“她打你了,你不疼吗?”
“疼。”荀潋老实道。
“那你恨她吗?”夏有初小声的问道。
“不恨,娘,很好。”荀潋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