寨子后面是一个大平地,两旁林立着十来间房,盛翼展眼一瞧,就愣住了——只见一块不大的平地上,或站或躺,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几乎是密密麻麻的人,两旁的房间房门大开,时不时有人进进出出。
而这些人,个个面容憔悴,有衣衫褴褛的,有蓬头垢面的,也有略显整齐的,看起来,就像逃难的灾民。
盛翼回头朝六郎一瞧。
六郎搔了搔头:“当时淇水改道,水淹过来的时候,他们跑得过的就跑了,黑风寨是山上,正好避水,当时寨主就把寨门打开了,接纳了他们,所以……”
不知为什么,盛翼心里一暖,伸手打断了六郎的话。
“摆桌子,拿椅子,”盛翼简单地说吩咐了一声,随便找了个空地。
六郎马上把桌子椅子搬了过来。
盛翼敲了敲桌子:“排队,看病了,”看着人群一下子排成了两条龙,突地想起什么,一转头:“六郎,你们这里有药、银针没有。”
六郎想了想,也没回答,一溜烟不见了。
盛翼:“……”
“第一个……”
到第三个的时候,一只瘦骨嶙峋的手伸了过来,盛翼一搭脉,眼睛一翻:“没事找事吧,呆一边去。”
“盛兄,给别人看得,给我看不得,什么道理。”
盛翼咯噔一下,抬眼一瞧,一张娇嗔的脸出现在视线里,他猛地一箍,一攥,一阵风似站起来,往一旁掠了过去。
“你丫的怎么还没死呢,啊,还敢在我面前出现,不怕我踹死你。”
廖花洲连连后退,到差不多背抵着木墙了,才扭扭捏捏地说:“这不是怕你有危险么。”
盛翼抓住他胸口朝后面一撞:“呵,你也知道关心我。”
廖花洲哆嗦了一下:“痛痛痛,我不关心你我还能活着么!你那位叶大人能放过我么!”
听到叶云寒,不知为什么,盛翼手下就是一软,松开了,指着廖花洲的鼻子:“给你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廖花洲反手朝背上揉了揉,呲牙咧嘴地说:“什么呀!”
那边有病人喊了声:“神医,快点呀!”
盛翼伸长脖子应了声:“等会,别打扰,正在研究病情呢,”一转头对廖花洲道:“送信,给叶云寒送信。”
廖花洲没作声。
盛翼跟着就踹过去:“你丫的也有不好意思的时候呀,把黑风寨摸清了,画张地图,送下去给叶云寒。”
廖花洲不敢喊痛,哦了一声,盛翼回过头看了看那些灾民一眼:“把灾民的事情也告诉他,再问问他还有什么要我们帮忙的没,去!”
山上的时候不敢见他,现在,自己已经在这个地方了,还是告诉他妥当一些,万一出什么事,也好备个案。
廖花洲走的时候,盛翼问了问曲游春关着的地方,又吩咐了一句:“寨前大堂左手边有一条下山的路,是悬崖,没人拦着。”
廖花洲又哦了一声,人就隐没在灾民中间了。
六郎飞奔而来,手里抱着一大堆东西,哗啦啦往桌上一放,药,针滚得到处都是,盛翼看了看:“整理一下,帮忙发药。”
第48章 滚下来
灾民确实有点多,盛翼和六郎从上午忙到中午一直到下午才稍稍忙完,盛翼揉了揉酸痛的胳膊,心道,总算可以缓一缓了。
六郎将药一收,拉着他:“走,到前面去。”
盛翼一愣,茫然地问:“什么?”
六郎:“寨主让先看灾民再看自己人的,自己人还在等着呢,孙二娘病得最厉害,脚都直不起来,咱们快些过去。”
盛翼:“……”
这还要不要人活了,咕噜噜,肚子里传来十分合时宜的应景。
六郎一拍脑袋:“呵呵呵,看看看,都忙忘了,中午咱们还没吃饭呢,咱们到厨房看桂花叔还有什么剩下的没。”
盛翼:“……这么招待本神医的么,不是说好的满汉全席么,我不挑的,什么珍珠丸子虾子汤,海参鲍鱼煨土鸡都行!”
六郎:“……”
确实不挑,为了自己那几条鱼十八般道行都用上了。
不过,还有比吃饭更重要的事,盛翼懒洋洋打了个呵欠,嘴巴快咧到耳角了:“先找个地方休息下,我的习惯是要睡午觉的,虽然过去了,但还是补一下下,饭么,醒了吃也可以。”
六郎想了想:“跟我来。”
屋角屋后,绕得盛翼差点一头载在地上的时候,六郎把那小门木一推,一张一人宽的床就卡在小屋的中间。
盛翼也不管这房子是有多简陋,自己身上是有多狼狈,总之,像沙漠渴极的旅人遇到水似的,猛地往床上一扑,不动了。
昨晚野地里混了一夜,今天又忙了这多半天,他的身子又一直在富贵温柔乡,不累才怪。
六郎吓了一跳,上前推了推,死猪似的,他叹了口气,回身掩门,去厨房桂花叔那儿唠嗑拿菜去了。
盛翼昏头昏脑地睡了半响,终于咸鱼翻了个身,醒了。
倒不是自然醒的,是被六郎端过来的饭菜吸引的,当然,还有一道奇异的目光,来自于那位忐忑的廖姑娘。
盛翼一骨碌爬起来的时候,正对上廖花洲苍白的脸。
盛翼就见了鬼似的一抖:“让你下个山,你往脸上擦粉作什么!”
廖花洲:“……好看呀,去,擦什么粉……”明明站了半天,却像刚从叶云寒那儿过来似的,拍了拍胸口:“你的那位叶大人,可真是吓死人了,我告诉你,再怎么样,不能叫我和他碰面了,如果再碰面,我真的会死。”
盛翼吓了一跳,朝他身后看了看,又开了门,鬼头鬼脑地看一看,埋怨道:“你以为是菜市场呀,真想死呀,去呀,不拦着。”
廖花洲一屁股坐下来:“好了好了,人家六郎早就出去了,你睡成这样,他好意思在这儿盯着你呀,也就是我有这闲心。”
盛翼白了他一眼:“你还是把你那闲心收起来吧,快说,叶兄有什么口信?”
廖花洲慢吞吞地从身侧拿出一个信封,递了过来,眼皮抬了一下又沉下去,语气迟疑:“你慢点看,不要发火。”
盛翼一脑子的云里雾里,三下两下把信一撕,拿眼一瞧,石化了。
原来信上只有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滚下来!”
盛翼:“……”
这是,双状元的水平。
廖花洲:“客观上来讲,字体遒劲有力,厚实稳重,是典型的颜体。”
背面,角落里,信封皮上,盛翼都找了一遍,除了那三个字,真的没有别的什么印迹。
简单粗暴太直接有木有。
廖花洲心有余悸:“我一见叶云寒,就被他盯了个对穿,然后知道你在这里之后,只差没把我劈了,之所以留着没劈,是想让我送信来着,他派人在悬崖底下接应,要我快点把你送下去,若不然,他定饶不过我,呜呜呜。”
盛翼懒得理廖花洋那副烂梨花带臭雨的样子。
下去,哼,好不容易上来了还下去,还想帮你个忙呢,很明显你看不上嘛,看样子,先前避开你是对的,别的不说,曲游春我能放下么。
盛翼核计了一下,一拉廖花洲:“走!”
廖花洲高兴地:“哈哈,想通了是吧,快些快些,省得那姓叶的又找我麻烦。”
盛翼:“先找曲游春。”
廖花洲的脚步陡然重了:“这个,那个……”
门突然开了,六郎兴冲冲地出现在两个慌乱的人面前:“盛神医,下午可以开始了么?”
盛翼的脸色以肉眼可变的程度从白到黑:“哎哟哟,头有点昏。”
廖花洲:“盛兄,你可不要死呀,你死了我可……”
盛翼牙齿一响,两个眼睛瞪向廖花洲。
六郎脸色从红到白:“我,我,我去找大夫,”跌跌撞撞地往外面跑。
盛翼:“……我就是大夫呀。”
六郎猛地一回头,结结巴巴地:“是,是呀!”
盛翼差点打了自己一个耳刮子,就地给自已诊了一下:“头昏,脉弦,是刚才被某人气的。”
六郎拿眼瞧这个不知怎么来到自己房间的娇羞少年。
廖花洲连连摇手:“不是我,是……”
六郎终于后知后觉:“盛神医好像认识这位,这位兄弟!”
盛翼沉沉浮浮中说了一句:“刚才,我出去溜达了一圈,正好碰上他要治病,一时难以诊断,手边又没有现成的药,就带了过来。”
六郎:“我一直在外面,盛神医溜达怎么不叫我。”
盛翼心里咯噔了一下,尼玛,审问么:“……你一直在外面,他怎么进来的你还来问我。”
六郎:“……”
那个被疑惑了半天的罪魁祸首廖姑娘终于开口了:“你那窗口挂的什么?”
其他两人成功被转移了视线。
六郎脸轰地红了,身子一移,挡住了他们的视线:“没什么,闲着没事,做着好玩的,有什么好看的。”
盛翼见他那样,偏要看,侧过头去,只见窗口上挂着几串用线穿起来的草蜢,绿油油的,煞是好看。
盛翼有点诧异,挤开六郎,拿着草蜢细细地看了看,原来是草叶子做的,做得那是相当精巧,头角,腿,翅膀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