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乐皇帝登基之后,颁布的第一道圣旨,便是册封本就有定国候爵位在身的夏许淮为一等摄政王,赐予他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高位,与无上的权利。
君王身侧元老级别的候公公话音刚落,大殿内有人不解,有人反对,有人心急如焚,有人坦然接受,也有人无动于衷,不一的意见交汇在一处,你一言我一语,闹得沸反盈天的。
但新上任的皇帝依旧决定一意孤行,夏许淮也不动声色,顺势力排众议地推行了一系列改革,最后这场闹剧,演化成政权新旧交替过程中,无可避免的大换血,总归还是以这两位上位者意愿的胜利而告终。
四年后,夏许淮已经成为了名动天下的贤臣良将,而夏墨时也按照他设想的那般,成为别人不愿主动提及的傀儡皇帝,兜兜转转,虽然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与前世大相径庭,但走到现在,这朝堂内外的局势却又同当初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世人只知摄政王,不知大祁君王。
这日,十一月二十六,往年的这时候应该已经下过好几场雪了,可今时今日,却仍是一派晴光大好的样子,明朗到反常的地步。
窗外摇曳的树枝,在秋风的问候下全秃了个干净,只剩下些枯枝,让树影也显得瘦长而单调,没了夏日的斑驳美感。
夏许淮往窗外瞟了一眼,想到眼前案桌上的这封密折,若不是有它,谁能知晓,原来江南已经深陷洪涝灾害足足两月有余。
他想起,在盛乐元年,夏墨时曾和他说过要兴修水利的打算,夏许淮听得很是心动,可文武大臣们却大多数都极力反对,原因是大祁刚经历两场变故,国库空虚,难以为继,更遑论大兴工程,于是这项计划便只得无奈搁浅。
经过三年的休养生息,国库终于开始充盈,夏许淮也积累了更深厚的威名,扩渠开河引流这件事,也终于在去岁冬末提上了日程,如今,正到了收尾的程度。
夏许淮简直不敢想象,若是当时没有做成这件事,那么此时此刻,他们是不是一点应对的办法都没有,而原本富庶的江南福地,将变成何等满目仓夷的模样,百姓又该是怎样的民不聊生。
嘴角噙出一抹淡淡的笑意,夏许淮放下手中的折子,将门轻轻带上,往宣明殿而去。
“参见摄政王。”
夏许淮一步一个脚印,踏在青石板上,走着那条早已铭记于心的路径,毕竟这条小径上的一年四季,他已经领略了四个轮回。
自夏墨时登基以来,他也时常出入宫禁门庭,每每走过,四时景致虽不同,但夏许淮却似乎通通对其无视之。
春花斗艳的百样芬芳,他嗅过;草间夏虫窸窣的鸣叫,他听过;秋叶的凋零秋风的萧索,他见证过;在簌簌飞雪中,他也年复一年地留下过自己的痕迹。
不经意间,这四年的时光变迁,仿佛只在弹指一挥间,便悄然隐没,却生出千般变数,万般人心。
譬如,夏许淮的眼中心底,有了越来越多的风景。
也譬如,老的旧的宫人们都渐渐对皇帝与摄政王之间奇怪又和谐的相处模式习以为常,养成了处变不惊的可贵品性。
一路上所见的宫人,见到夏许淮都肃然起敬,放下了手里头的活,恭恭敬敬地行礼,问候一声摄政王安好。
夏许淮也不过一个淡淡的“嗯”字,从不停留前行的步伐,就这么沉默着,甩开背后或仰慕或惊惧的目光,一路朝宣明殿靠近。
走过去的一路上,他蓦然回首,才发觉居然不知不觉就已经过去四年了。
这四年当中,白日里,夏墨时犹如一座俊美的装饰品,以他独有的散漫的坐姿坐在龙椅上,安安静静地听朝臣们议事,偶尔发言,也是同夏许淮说:“摄政王怎么看”“摄政王所言甚是”诸如此类的话,再在夏许淮通过的奏章上用玉玺盖章。
夏墨时很好地完成了他的承诺,朝堂之上,不管夏许淮说什么做什么,他从未反对,即便是剪除他的羽翼,对姚明何这些左膀右臂他们的职权一降再降,夏墨时也未有任何动静。
现在,夏墨时在各处剩下的零星暗桩,已无法对夏许淮造成多大影响,夏许淮有充分的自信,他已经成了名副其实的摄政王,不管大事小事,他总算是能真真正正做得了主了。
甚至就连朝堂之外,夏许淮的势力也日益壮大。事到如今,只要夏许淮想,他随时都可以成为大祁的第一人,登上更高的高位。
饶是如此,夏墨时也没有出现什么狗急跳墙的行为,他依旧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行着一个傀儡皇帝该做的本分,安分地仿佛那日午后的摊牌和那个荒诞无稽的约定,不过只是夏许淮错乱的记忆。
然而,一月一粒的解药总是时刻警醒着夏许淮,要他无法忘记自己目前的处境,当夜幕降临,他也想起,自从做出出格的举动之后,就有了十日一次的所谓侍寝,那件事更是令他羞于启齿。
踏上台阶,一阵清风吹过,轻微远离的脚步声,又是他,沈云祺。夏许淮仿若未觉,步入宣明殿。
“你来了,明日就是朕的二十岁生辰,不知夏卿会送朕什么礼物呢?”
“明日陛下自会知晓,不妨留着这个答案,给陛下一个惊喜。”
夏墨时状似失落地说:“好吧,朕可是很期待夏卿的礼物啊,希望你不要让朕失望。”
接下来,无论问什么,夏许淮都轻描淡写地回答,颇有耐心地陪夏墨时闲谈,内心却不由自主地紧绷了起来。
他还记得,两年前,夏墨时十八岁生辰那晚,自己刚巧有事进宫来找他,刚推开宣明殿的门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血腥味,有一人跌跌撞撞地从内室走出,浑身是血地离去,殿内隐约传来夏墨时的怒声:“我说过,别让我在这天看到你!”
见到夏墨时的时候,他正在用一块儿素白的绢布,细致地擦拭一条藤鞭上的血迹,鲜血将白娟染得艳丽夺目,令人触目惊心。
听见动静,夏墨时才抬头,用异常柔和的声音说道:“夏卿也来了啊,真是挑了个好日子呢,都赶巧了不是。”
纵然夏许淮是一个经历过许多大风大浪之人,但当时,夏墨时的样子仍旧令他不寒而栗。
当晚,他被夏墨时用各种玩意儿折腾了一宿,第二日甚至无法起身参加早朝,只得称病告假,在龙塌上足足养了三天三夜,方才恢复得差不离。
也是从那次开始,夏墨时有了召他十日一次的侍寝的习惯。
还是从那日起,夏许淮留意到,只要一接近生辰,夏墨时的心情就会变得格外的差。
所以一般而言,如非必要,他万万不会挑在这个特殊的时间点,出现在夏墨时的面前。因为,越临近生辰,夏墨时就表现得越像一个疯子。
今天,也是因为一时忘乎所以,才忽略了这一点。
夏许淮一边应付着夏墨时天马行空的闲扯,一边在心中暗暗打鼓,明日晨起还要朝议江南洪涝之事,希望今日别折腾得太过才好。
第七十四章
留意到夏许淮的心不在焉,夏墨时笑得越发灿烂,谁能想到,素日里稳如泰山的摄政王,居然也会因为自己而忐忑不安,他何德何能居然让夏许淮受自己这么大的影响。
夏墨时嘴角勾起一抹圆滑流利的弧度,饶有兴味地欣赏着夏许淮强装镇定的模样,炽热的视线投射在他身上,来回打量。
夏墨时的眼神太过锋利,不断给他施加压力,在沙场见过大阵仗的摄政王都有些承受不住,在夏墨时将手指间捏着的小瓶子从右手换到左手,又从左手换回到右手之后,他终于打起了退堂鼓。
今天不是个适合私底下见面的日子。
夏墨时似乎早已洞察他的心思,他刚抬其袖子,一个揖手礼还没做全,夏墨时就先声夺人地说:“天色已晚,许淮不如留在宫里歇息。”
说话间,夏墨时已经将夏许淮拱起来的双手压了下去,又顺势攥住了他的腕子,话音一落,就顺势将人拽到了自己跟前,不给对方一丝逃离的机会。
“既然来都来了,走那么快做什么。”
夏墨时攥在他腕间的手指微微移动,探了探他的脉息,比想象中要好很多,看来控制得不错。
虽然夏墨时做得很漫不经心,夏许淮也不知道夏墨时有一身用毒的本事,还有半吊子的医术,但这个不经意的小动作依然叫夏许淮变得警惕起来,甚至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夏墨时明显感觉得到,夏许淮的身体瞬间就变得僵硬,这大概是夏许淮常年习武,又不喜他人近身的缘故。
见他这副拉满弓弦浑身紧绷的样子,跟只如临大敌的刺猬似的,夏墨时的心情终于好上一些了,遂越发放得开了,直接上手在夏许淮的脖颈出摸了摸。
“这么紧张作甚,我又不会吃了你。”夏墨时在他颈侧轻轻摩挲,满脸都写着认真二字,看上去仿佛是要好生研究,如何给夏许淮来个致命一击。
原以为夏许淮会表现得更加紧张,结果他却出乎意料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神晦暗不明,也乱了呼吸,而后猛地拍开夏墨时作乱的手,后退了一大步。
“陛下,请自重!”活像一个被恶霸调戏的良家小媳妇,不过这个小媳妇并不温良,而是个烈脾性又胆大直言的。
夏墨时心头的怒气又消解了一半,拖着长音反驳:“自重,摄政王不是向来知道我是个怎样的人么,自重,你未免也太高估我的定性了。毕竟美色当前,一时没能把持得住,也是人之常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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