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不想理会,专注于钓鱼事业,自从谈恋爱之后他的生活就过得越发往养老这边靠,再没有遇到过什么足够让他心脏跳动频率冲上两三百的人生大事,杀人都不能。而乌罗充分发挥一个文职人员的长处——宅,他能每天都蹲在村子里溜达来溜达去,活像是检查稻苗的老头子,而不是一个巫,也不肯出去走几步。
其实这倒不是很难理解,有必要的时候乌罗的确会外出,可若没有什么必要,他也不想当个拖后腿的,这年头的绑架都是直接撕票的,毕竟野兽可不像人那样会谈条件。
乌罗把其中一只小狼抱起来摸了两把肚子,软乎乎的,胖嘟嘟的,脂肪能摇曳出三层浪花,他忧郁地说道:“你说现在下课了没有?”
阎闭着眼睛,敌不动我不动,敌若动我当没听懂。
这让乌罗觉得他们的感情出现了不太严重的“危机”,因为没什么大不了的,所以他想了想,决定轻轻放过这件事,于是开始认真地抚摸小狼崽,又问了句:“你是怎么驯服青望的?”
“我没驯服它。”阎终于有了点反应,他闭着眼睛,认命今天的钓鱼活动变成**约会,无奈地回答道,“它只是认识我们,鹿是一种很敏感的生物,跟马不一样——我当初遇到大黑的时候,跳到它背上,差点被摔下去,它跟马群走散了,带着我从白天跑到黑夜,最终精疲力竭,喝水时都趴在地上累得直踹气,第二天它就跟着我走了。”
乌罗听得很有意思,问道:“那你们后来又再见到马群吗?”
“有,大黑带着我去找,它们已经被狼群袭击了,地上全是马跟狼的尸体,马被撕开肚子,许多狼被踢得半边身体都烂了。”阎平静道,“那里的部落丰收了许多肉,我没让大黑太靠近,它没有了去处,只好跟着我离开,后来就没再离开了。”
“哦,那青望是怎么回事。”
这次阎沉默了会儿,他缓缓说:“我是找盐的时候跟它遇见的,它这个种类通常是单独行动的,后来我们见过几次面,那时候它的角刚脱落,一直呆在盐地边,我那会儿要炼盐,它跟我混熟了,大概是舍不得吧,见我有几次没来,就等在那儿。有次春天去拿盐的时候,它干脆和我一起离开了。”
“我还以为它们都是你养大的。”
阎轻描淡写道:“没什么差别,都这么久了,说是我养大的也不为过了。更何况……其实我已经记不得了,这个时代的人跟野兽没什么两样,数量还不一定有那么多,记混了也不足为奇,只不过是些过往的故事罢了。”
这些是阎的人生,他的过去。
“那你以前呢?”乌罗又问道,“更以前,还记得吗?”
“不记得了。”阎顿了顿,好像终于领悟过来乌罗跟他聊天的心思了一样,缓缓道,“那你呢?”
乌罗想了想,觉得自己的过往似乎没什么可说的,便小心筛选着,剔除掉些无关紧要的琐事,专门捡点乐趣跟阎说,算是分享下自己的生活经历了。
阎给面子地笑了笑,他很轻地说道:“知道你过去过得很好,那我就放心了。”
乌罗忍不住看看他,见他面色如常,似乎没觉得自己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嘴唇动了动,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迟疑地玩笑着:“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没遇到的时候,你过得很好,我很高兴。”
“嗯。”乌罗轻轻应了一声,他叹息道,“我也是,虽然你过得不算很好,但是起码遇到我了,我也很高兴。”
阎:“……”
他惊讶地看了看乌罗,这次终于是真笑起来了。
有些人闲到可以钓鱼谈恋爱,有些人却忙着为部落事业添砖加瓦,比如说远处下课的山音处于半工半读的状态,打算去找琥珀问问看要不要自己做些什么——他作为一个青壮力对于部落还是比较重要的,不过在最初时交换来的用处就是更偏向技术的交流而不是为了干活,跟随在乌罗身边的学习是被琥珀默许的。
部落里的人对经常跑去上课的山音倒是没有什么反感,这个年轻人怪讨人喜欢的,这导致部落里很多单身的女人颇为愿意跟山音生孩子。
琥珀可能是其中一个例外。
而山音只属意琥珀。
“琥珀。”在日月部落里头,山音大概是第三个敢于这么称呼琥珀的人,这让琥珀有些不愉快,她将乌罗与阎凌驾于自己之上,可是山音只是个毛头小子,他们之间的地位并不平等,不过她没说什么,不同的部落有不同的规矩,于是只是冷淡地点点头。
山音本想对她献献殷勤,毕竟琥珀跟其他的女人不同。
其实不光是女人,男人都是一样的,只要有食物吃,基本上都会有好感,甚至于七糠部落的老族长那支强壮的护卫队就是用稻谷喂出来的,可琥珀不吃这一套,她是首领,拥有最多的食物,这让山音觉得有点苦恼:“你在做什么?”
“我在雕刻圣物,日与月。”琥珀回应他,让他坐在自己身边一块儿砸石头。
这让山音怔了怔,他握着石头,不敢置信自己手里捧着制作日月部落圣物的工具,他惊叹道:“这是,部落的图腾?”
“是还没成型的图腾。”琥珀叹了口气,“不知道明年能不能做出来。”
山音一下子结巴住了,说不出话来,他支支吾吾着想表达什么,倒是琥珀大概明白他要说什么,无奈道:“你是不是想说这应该是巫的事,为什么乌罗却不在?”
这下山音反应很快,他立刻点了点头。
其实不单单是这件事,还有许多令山音困惑的东西,许多本该是“巫术”,是巫才会拥有的东西,是上天赐予给巫的能力,然而日月部落的人全都拥有。尽管山音身居高位,可许多东西并不与他有关,那都是巫能得到的神力,他也从来没有质疑过巫的权威性,因此来到部落的时候,几乎觉得世界观都被碾碎了一遍。
琥珀想了想解释道:“日月会指引我们,它们就在天上,巫跟我们一样,只能看到它们。”
这句话让山音理解了很久,而琥珀只是自顾自地说道:“许多事情不需要神,我们只是感激太阳会出现,月亮会照明。”
山音被她的言谈惊骇到几乎跌坐到地上去,他震惊地凝视着琥珀,而对方只是平静地凿击着石头,整个日月部落都有一种诡异的冷漠跟锐利。
当然了,在那两个怪异的巫身上不会有这种情况发生——山音曾见到有人跪拜阎,以示全身心的臣服,他不曾经历过阎的毒打,只从父辈口中模糊描述出一个威严可怖的神明形象,然而就这么多天相处下来,只觉得对方冷漠而不近人情,之前狩猎时受伤,血流了一胳膊,更是将他的神秘一扫而光。
他们似乎觉得日月部落在走一条寻常的路,那些本该是巫术的东西,巧妙地变成一种合情合理的办法。
与神明没有任何关系。
山音觉得头晕目眩,他们七糠部落信奉谷神,巫常会说谷神会保佑他们,如果收成不好,那就是谷神在发怒,他们祛除草神、虫神、蜂神等等,只为了让谷神更高兴。而日月部落却告诉他,虫会吃根,其他种子发芽就没有谷粒的份儿了,这些与任何神明都没有关系。
不错。
太阳永远挂在天边。
琥珀没有再看向山音,而山音只是将目光看向天际边,那里有金灿灿的光,肆无忌惮地燃烧着,他知道有些部落会信仰太阳神,恭敬、卑微、祈求那高高在上的天神垂怜……
可日月部落的信仰,与他所知道的截然不同。
这个部落,对神明全无半分热情,每个人都会着巫术,而山音跟随着他们学习,时常觉得那些巫曾经讳莫如深的知识,那些所谓上天沟通后的馈赠,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
伴随着他成长的信念与认知在缓慢崩溃,这让山音脸色煞白。
“你很害怕吗?”琥珀略有些诧异地看着山音。
山音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发抖,他不太自然地咳嗽了两声,吞咽着口水道:“没,没。”
他完全掩饰不了自己的神态。
琥珀略带一点怜悯地凝视着山音,她对大部落隐约还有些印象,看着山音的脸便难得掏出亲切:“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古怪?”
“没有。”山音摇了摇头。
琥珀忍不住笑了起来,她说道:“我不会杀死你的,你们信奉谷神,可是见到果子,狩猎的时候,这跟谷神有什么关系。要是你们除了粮食之外,还吃其他的东西,那就该信奉更多的神啊。”
这让山音忍不住反驳道:“谷神,是部落,的保护者,庇佑谷丰收。”
“可是我们不信它,也仍是种出了许多谷啊。”
这让山音无言以对,得到种子的许多部落,产粮都没有七糠部落高,他们一直对此非常引以为傲,可是日月部落对于土地比他更为熟悉,只是熟悉的方向不同。可是日月部落知道七糠部落许多年才得知的秘密,而且所有人都说过,一切都是巫带来的。
他无法反驳琥珀,却也不愿意承认,于是只好偷偷生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