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又说道:“等花开的时候,我们就可以看见水那边了,巫你等一下就好了。”
乌罗这次没有说话了 ,他笑着看向琥珀,这让琥珀心里的不安感愈发严重了,她隐约觉得这种感觉挺熟悉的,可是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是熟悉在什么地方。
直到琥珀起身回到部落时,她下意识转过头来往后看,看见森林里走出了阎,对方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住了乌罗,在冬雪之中如同孤松的树影,幽暗、巨大而醒目。她终于想起来在许多年前这个男人将火焰交递给她们时,脸上的冷笑与乌罗亲切温柔的笑容如出一辙。
她的心脏猛然升高到咽喉口,仿佛要吐出来,又好似一下子要坠入无底深渊,于是只能咬着牙,闷在心里,延迟这种近乎凌迟的恐慌感。
他要将巫带走了,正如同巫曾经将他带回来一样。
深冬的时候,琥珀的猜疑有了另一个有力的证实。
长高了一点的阎小旺坐在巫的门外,他的眼睛泛着幽幽的光,像是含着眼泪,仔细一看又什么都没有,山音对他一直很好,也许是出于对阎跟乌罗的一种敬意,也许是单纯喜欢这个孩子。
在记录的时候,他忧心忡忡地提起:“小旺,怪。”
琥珀镇定地回答他:“孩子就是这样的。”
而乌罗仍然长久地伫立在冰河边,路过的族人都会看见他的身影,他们偶尔上前去打招呼,能得到回应,偶尔不去,只是远远看着他的身影。
在乌罗消失的前一天,河水化开了,部落里捕捞了许多鱼,最为肥美的那条被烹成鱼粥,鱼骨带着肉,在油里反复烹炸成脆骨。
部落里的人都吃得很饱,那天的月色很明亮,大家都回到房子里去睡了,小小的灶台点上火,能暖房子好久。
琥珀睡不着,她半夜起身来,看见月色下一道人影走过,迷迷茫茫的,她追出去,看见乌罗消失在水里。
正如遇见他那一日,默告知她,乌罗睡于火中出现一般。
第二天天亮的时候,很快就有人发现两位巫都不见了,在部落里少了人是很常见的事,尤其是狩猎的时候,一旦有人落了单,活着的几率就不太大了。
在还住山洞里的时候,孩子们半夜起来被狼叼走的也不少,可现在几乎已经没有这样的事了。
大家吵吵嚷嚷,有些慌乱,琥珀仍然镇定万分,雪开始融了,雨季还没有来,初春的风冷得人想打喷嚏,她望着湿漉漉的天,只是平静又冷漠地说道:“等几天吧,说不定巫自己会回来的。”
她心里知道,他们不会回来了。
众人于是安定下来,只有阎小旺没走,他抬头看着琥珀,琥珀便对他张开手,抱住这个孩子,从此之后,他们是首领与族人、是母子、是师友、是同伴。
他们是血脉相连的人。
大家也许一开始会惊慌,可等到以后,没有以后了,大家总会习惯死亡跟消失的。
山音敏锐地感知到了什么,不过他什么都没说,阎是否存在并不会影响到任何事,七糠部落已经拿到了最重要的权力。即便阎不在,没办法随着七糠去部落里坐镇,可他同样不再留在这个部落了,按照他而建立起来的秩序与市集,同样会随着他的失踪而彻底崩溃。
于是他欣然露出笑意。
…………
在许多年后,山音变成了七糠部落的领袖。
这时的七糠部落远比当年更为强大,衰老的巫已成了醉心家庭的女人,她被另一名巫所取代,日月部落成了七糠部落的同盟。
他们结盟,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也时常通婚。
山音偶尔会看着坐在下方一些的琥珀,还有跟随她身侧的阎小旺,他们在某种意义上支持着他的权力,塑造了他稳固的地位。对于绝大多数的部落来讲,日月部落傲慢又高高在上,神秘而难以预测,不管是谈吐、思想、衣物、所带来的一切都显得那么难以预料,他们甚至还驯服了野人——
只有山音知道,失去巫并没有让他们心痛太久,日子仍是这么过的。
当年失去阎的市集的确让各大部落慌乱了许久,可他们尝到过好处,又哪能轻易放下,于是随着流水前往了七糠部落,如今的七糠部落越发壮大,有许许多多的小部落听到风声,趁着集市日赶来交易。
这些小部落里常带着些令人摸不着头脑的新奇东西,他们的首领总是骄傲地告知七糠部落这是换来的。
于是部落与部落之间就又口口相传起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
当日月并存的那一刻,金色的河流里就会走出两个人。
他们骑着一条赤红色的大鱼,足够一百个人的部落吃上七天七夜,带着十个部落的财富。
一旦人们没有什么值得交换了,他们就会消失在茫茫的水中。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