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棠?”
她微微俯身,轻声道。
秋颜宁眼前的白棠太小了,跟豆丁似的,她一只手都能拎起来。
白棠未答,视她如无物。
她眼巴巴望着远方,嘴中念叨:“等阿姐回来,一定会给我做新衣裳的,还有香囊!阿姐手艺最好了。”
是幻象?
秋颜宁暗道。
那声音洞穿她心中所想,答:“非也,这是真。”
闻言,秋颜宁眉梢一动,面上满是好奇之色。
她虽知白棠的往事,却不知详情。以往,她总听她提起姐姐,如今有幸,倒真想见一见。
风声呼呼,白棠小脸冻得发青,秋颜宁伸手却无法触及,就如魂体一般。
她无奈一笑,只得在一旁陪她等金玉。
小时的白棠也闲不住,待了一会,又迈着小腿跑远了。只是回来时手中抓着黄果,那东西多是大户人家才吃得起的,寻常人家见都不曾见过。
秋颜宁盯着那被人咬过的黄果,眉头不由蹙紧,却又无法制止这小丫头,只能眼睁睁看她吃完剩果。
“金家二妹,你姐出事了!”
不多事,一村妇抹泪跑来。
秋颜宁站在一旁静静听二人对话,白棠顶了妇人几句撒腿就跑,她忙跟上去。
在挤满人的树下,秋颜宁与白棠看见了——金玉的尸首。这可怜的女子好似街边惨死的畜牲,被人议论指点,轻贱得很。
白棠怔怔望着尸首,小脸如纸色,眼底有些恐惧,如此大的变故一声不吭。
秋颜宁看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见金玉尸首的上方飘荡着一缕残魂。它面无表情望着众人,唯有目光落在白棠身上时才柔和了些。
那残魂转动眼珠,看向秋颜宁。
秋颜宁示意,问:“金玉姑娘看得见我?”
那抹残魂实在太过微弱,弱到无法回答,它身子缩小,化作一团小火悠悠飘到秋颜宁身边。
秋颜宁眸光一动,想心:若是蕴养这抹残魂,白棠与金玉再见也不是不可能,如此也算补了这丫头的遗憾。
除此之外……无法再做改变。
金玉之死,金家最粗的一条财源断了。王家人乃地方一霸,金家爹娘哪里舍得将独子送去做事,白棠就这样稀里糊涂被推了出去。
入了王府,自这时起,一切都变了。
在一个雪花纷飞之日,王三小姐的庭院中回荡着稚嫩的尖叫。
那叫声,撕心裂肺。
秋颜宁闭眼,不愿见这一幕,而身旁金玉的残魂颤抖着,极其不稳。她极少对一件事有感触,但见这丫头受难,她的心疼得厉害。一切无法逆转、阻止。在此期间她尝试多法,可终是徒劳……
“快走吧。”
她暗道。
一个人要转变成性子极难,过程也极其痛苦。如白棠,她依旧矮矮瘦瘦,神色却不似以往。
转眼已过多久?秋颜宁并未细算。但她从未见这丫头表情如此嘲弄,笑嘻嘻看着,王三小姐被逼自尽。
“唉。”
金玉长叹。
秋颜宁却始终不言,离了王家,白棠转身投入了另一家书香门第。这时她虽有了猜疑之心,但终归年纪小,再老成也不过是个孩子,心底还存着几丝美好。
那小姐似是待丫鬟不错。
白棠嘴又甜,大小姐平日无事便教她一些礼仪。
有一日,小姐不禁问:“金银,你这手可是怎么了?天热,你缠着布可莫捂出了病。”
白棠听罢只是附和几声,提醒道:“小姐我这手上有伤,不好看。”
小姐却莞尔道:“是人都会伤着,不必为他人所想而刻意遮掩。”
闻言,白棠感激不已,在大小姐再三要求下解开了布带。但见她手上的伤,大小姐神色一凝,举起帕子掩了唇边的嫌色。
秋颜宁本以为这小姐会当日赶白棠走,不想竟是在出游时将她扔在半道的镇上。
定国雨多,那日的雨阴冷刺骨,白棠在雨中跑来跑去寻找这自家小姐。
这一回,她又被弃了。
白棠蹲着雨中,秋颜宁走到她身旁,伸手替她挡雨,然不过是徒劳罢了。
“丫头?你怎一个人?”
这时,忽有一位老妇走来,
秋颜宁退后几步,见此人眉眼刻薄,眉心发青,似有阴气缠身,心底顿时泛起不详之感。
白棠也不蠢,看得出这老婆子生得不讨好,借机要逃,不想那老婆子反应更快,一把将其揪住。
秋颜宁连忙跟上,头顶雷鸣,她被禁锢在原地。
眼前事物大变,方才还是湖边小道,转眼又变作了小巷。
白棠蹲着在其中,呼吸微弱,嘴中发出微弱的“呜呜”声。她头发乱糟糟遮了脸,露出一对湿漉漉的杏眼,泪往下落。
她这一待不知多少天,当她欲要爬出巷子时已动弹不得。
可恨的是这巷道漆黑极窄,一眼望去什么也看不清,白棠又发不出声,此时已无人会来救她了。
秋颜宁心急如焚,金玉也急得拍胸脯。
“这位姑娘,糯糕可要?”
这时,一小贩挑着竹筐路过此地。
秋颜宁蓦地扭头,拿了些糯糕,递给小贩一锭碎银,之后便不在顾其他事了。
她将糯糕递到白棠手中。
借此,她触碰到白棠了。做完这事,秋颜宁松了口气,蹲身,在静静等待起来。待到白棠狼吞虎咽吃完糯糕,缓了缓后飞快跑出巷子,她又一次跟了上去。
“这位姑娘,你,认得我家小妹?”
金玉飘到秋颜宁身侧。
这段时日,她的魂已恢复得七七八八,但她搞不清这女子究竟是谁,更不懂她为何如此关心她小妹。
不过……
此人真心实意,看模样就不似寻常人,而金家乃山野小民,她小妹年纪尚小,怎会认得这样的人呢?
秋颜宁如实道:“多年后,我二人会相恋。”
金玉大惊,语无伦次:“怎,怎会,你们,都是女子啊……”
她四下打量秋颜宁,心道:小妹当真会遇见这样的人?
秋颜宁无奈一笑道:“事实确实如此。”
“容我缓缓。”
金玉点点头,也轻轻一笑。
……
后来金玉才知此人乃是秋将军之女。
对此,她既感慨又惶恐:小妹算不得国色天香,会被一个女子看上呢?何况还是千金小姐。秋家,那可是不得了的大世家。
起初金玉嘴上虽好说,仍有几丝介怀。但久而久之,见到二人日常的相处,原本拧紧的眉开始逐渐舒展,就连唇边也添了几丝由衷的笑意。
再一斟酌,其实是男是女又如何呢?长姐即母,她生来心软,只要白棠过得好,有人疼,她便心满意足了。
而如今,白棠身边正有这样一个人。
金玉合上眼,轻轻叹了一声,这一叹爱恨情仇皆散。待到在李三晴一事时,她彻底释然了。
与白棠托梦后,终于到了分别之时。
“秋小姐。”
闻声,秋颜宁抬眼。
金玉向她行礼,道:“小妹就托付于你了,望你千万莫负她……”
秋颜宁回礼:“定不负。”
早在之前她就起了一个誓,既然当年白棠为她,而此生她也绝不负她。
金玉笑道:“那我便放心了……”
话罢,化作青烟消散,不留半点存在的痕迹。
……
“可有所想?”
长道中的声音问道。
秋颜宁不语,思索后道:“前辈既能让晚辈看见这些事,可否让晚辈再见道侣之死,与师弟家中灭门一事?”
声音道:“可,又不可。”
秋颜宁问:“何可?何不可?”
声音答:“道侣一事可,师弟一时不可。我也无能为力。”
秋颜宁闭眼,客气道:“有劳了。”
那声音不再答。
秋颜宁再睁眼时是在平云宫,这一到平云宫,就见废后事的自己正与白棠发脾气。
她哭道,“你就让我……独自静一静吧!”
白棠垂眸,缓缓应声道:“好。”
见状,秋颜宁随后跟去。
白棠一路沉默,直往王后寝殿而去。她心底有一个决定,那便是:替秋颜宁抗下所有错,以此来换自家小姐自由。
秋颜宁岂会不知白棠所想,一见她这架势就知她要做什么。
奈何,秋落鸾未等来,反倒等来了秋落鸾的至交——
在安公主。
白棠二话没说,跪下陈述早已背得烂熟的话,这些事在她脑中设想了无数遍,每一处都解释得通,说得也合情合理。
话已至此,她故作惶恐,磕头道:“我实在不愿在平云宫受苦,还请公主赐我一死。”
在安公主神色冷冷,不似平日温婉,刻薄道:“此话怕不是秋颜宁教你?她倒怕死,就连身边唯一心腹也舍得。”
白棠却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家小姐脑子迟钝,哪里想得出这些事?不过……,有些事是我有意鼓动她。”
在安公主蹙眉,“可她终究错了,该罚。”
白棠则道:“可从轻处罚。”
在安公主沉思。
良久,她睨了白棠一眼,反问:“此事关乎生死,真是你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