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东秘迟早会这样?”
不容她喘口气,脑中秋锦眠软乎乎的声音响起,嘴中不断念叨。
她蹙眉,倒了杯茶水道:“我有些记忆你不是见过了么?”
“……”
秋锦眠不语。
她为何能与另一个自己好好相处?只能说她打又打不到,骂又骂不动,赶又赶不出去。无可奈何,她便天天与她讲道理,久了才定下规矩:白日身体归自己管,夜里则归她。
而除了这一条还有整整二十四条,例如:从今往后不得乱杀人,尤其是无辜与妇孺。不可随意招惹轻浮男子,以免增添麻烦。买东西不可蛊惑商贩,要给钱……诸如此类。
秋锦眠叹了口气,道:“方才那几人……是大哥与三王子吧?”
她笑了笑,道:“本来就是。”
秋锦眠道:“可是被发现了?”
她道:“没有。”
“你……”
秋锦眠想继续讲,忽然发觉主权又落回自己。
她啐道:“小丫头片子!就爱叽叽歪歪,我一把年纪这是糟的什么罪?”
秋锦眠气道:“我还没讲呢!”
她道:“袖子里有盒糕点,是你前几日一直盯的那物吧?”
秋锦眠微愣,从袖中取出小盒,她望着盒中之物,顿时眼前一亮。
真可爱。
她嗤笑:“此物难登大雅,家中厨子做的不比这妙上许多?”
秋锦眠解释道:“前些日子大姐在家时,常与姐嫂做这吃。”
她唏嘘:“噫?姐嫂,你是说白棠?你莫忘了人家还没答应大姐呢!”
“会有那日的。”
秋锦眠柔柔一笑,吃了块糯糕。她忽然想起秋颜宁,想起小时,她病怏怏的,弟弟爱与二姐玩,才氏待她苛刻,不顾她病要她习礼仪书画,只有大姐最关心她了。
秋锦眠看过一些记忆,知那一世大姐结局极其悲惨。
“大姐虽软弱,但人很好。你这回——”
“你都说了几遍了,我不会与大姐敌对。”
她打断道。
秋锦眠也不恼,一如既往问:“如今你可以回头的。”
她冷声答:“回不了了。你以为这么轻松?有些东西终是抹不去的,当年的选择我不悔,若是你你回么?”
秋锦眠不答。她的答案与几十年的自己如出一辙,既然下定就不回了。
接着,秋锦眠又问:“是,你还屠城。”
她笑嘻嘻道:“我无悔。你怎不问问那是一城什么人?”
秋锦眠叹道:“我不问了,你给的记忆不全。”
诚如所言,罪孽太大回不去了。而今,自己要做的便是阻碍她再重蹈覆辙。虽然回不了头,但起码能避免她一错再错……
想着,秋锦眠黯然道:“我有些想大姐她们了……”
她笑得意味深长,低声道:“放心,总有一日会见的……”
这时,秋颜宁与白棠还不知,有一股修仙热潮从定国缓缓向外蔓延扩散。而再过不久,这东秘洲就要大变了……
月玉
“好大的雨。”
白棠拴好窗。
今日一早,她们本想动身, 哪料竟下了这样大的雨。秋颜宁则不语, 她听着窗外的雨声, 也不知在想什么。
好在这雨只下了半个时辰, 一见转晴四人便动身往西了。雨后大晴, 走在大道上竟有股股发闷的热气。
路上,白棠问:“到朝国需多久?”
这个吕奕知道, 抢答:“最快走近道也要半年。”
半年……
说完这话,吕奕自己却有些迷茫了。
最快半年, 照常怕是要一年, 有些人甚至十年走不出,这区区一年算不得什么。但一年就埋于黄沙之中行走……
吕奕虽迷茫, 却不想退身,他不知自己的心境已有了变化……
他收神,望着远方嚷嚷道:“要说这西边真怪, 热时热死人,夜里却又冷。”
白棠笑了笑, “再往西更热, 只怕在石上烤肉都烤得熟。”
吕奕一听,只觉得更热了。
一路气氛还好, 四人走的莎兰长道,千年来不知有多少路商队、马队从此道返往经过。戈壁沙漠无参照,一般往西商队都要带上老马,或是位颇具经验的向导。
奈何几人运气不好, 四人走了一月也遇不见,故此只得沿着断断续续的轧痕前行。走至此处,白棠已经听不懂异族话了,那话绕口又聒噪,不过久了也知了个大概。
在城国密集之地,道上有乞儿,那些衣衫褴褛者也越来越多。这帮人瘦骨嶙峋,躺在地上喘息,似是只存了一口气。见此,四人只是皱紧眉头,却无出手之意。
事情要从几天前说起——
那天,吕奕将甜瓜分给一难民,岂料路边乞丐见了纷纷纠缠要瓜,险些将他衣服给扒下来了。最可气的是难民,甚至将一家十几口拖到他面前。
难民都往东跑,而她们在往西走。
这天,四人在一座小城外停下脚步。
“瓜城。”
白棠盯着城外大字,旋又一笑:“这回算是认识了,莫方这城主是本族人?”
秋颜宁见这城与构造确实与东边相似,笑道:“兴许是吧。”
吕奕问:“今日在此处歇脚?”
他与三人走了几天,这几天可好不容易才见着这城,再走下去修士到无所谓,马匹可未必受得了。
白棠见无城卫,便道:“进去看看吧。”
说罢驱马往城中去,西地房屋都较矮,多是泥墙,瓜城亦是如此。城中荒凉,风卷起一阵黄尘,杂草枯黄,街道上竟不见半个人影。
正在她以为这是荒城时,“嘎”一声,一只箭矢破空向她射来,这一箭实在太突然。白棠反应快,闻声便知情况不对,忙翻身下面,而那一箭被秋颜宁拦下。
“什么人?”
紧接着,一个人站在高处质问。
白棠抬头,见血色残阳下一个穿着残破盔甲的男子。那人身形极高,一条黑卷发,嘴边胡子拉碴。
此刻,他正搭剑拉弓对着四人,虽年纪不大,一对棕眸却冷冷,尤其是目光,可谓凶狠如狼。
她见那人,只是“咦”了一声,而那人看清她们的模样也“咦”了一声,他问:“外域人?”
三人见那人不禁面面相觑,随后下马,道:“正是。”
那人见有男有女还有幼,便缓缓放下了弓矢,从高处跳下走来,用蹩脚央语问:“你们,哪国人?”
巧了,三国人。
秋颜宁却只是答:“定国。”
那人眼前一亮,不禁赞道:“好地方,为何到我西境来?”
秋颜宁胡诌道:“见西域风光,顺便寻一人。那人五年前往西,却没再回。”
“怕是死了。”
那人用土话嘀咕一句,接着又劝道:“这一带不太平,你们,还是往主城去吧。”
吕奕却道:“天色已晚,不易再行。”
那人一愣,望向天际,果然夕阳已落只剩墨色。夜里冷,风又大,看都看不清,确实不易再往前行。
他道:“也对……”
紧接着,又扭头对身后唤道:“你们出来吧!”
话落,他一样穿着铠甲的汉子们从屋中冒出来,白棠细细一数是有百来人的小队。
紧接着,他们城中升起篝火,众人席地而坐,四人与其交谈一番才知那人底细。他名巴拉提,是月玉国的将士,他率领小队到此镇守。原来这瓜城已荒废多年,此城百姓早早就迁去月玉国了。
白棠烤了些肉,就听巴拉提感叹:“我,好些年没见阿依慕与儿子了。”
吕奕不解,问:“阿依慕?”
巴拉提憨笑道:“那是吾妻。阿依慕是城中最美的人。”
白棠接话问:“那你何不去见她?”
巴拉提摇头,道:“国主还未下旨招我,况且此地是月玉国要处,若是敌来,那可如何是好?”
白棠道:“敌多,挡不住呢?”
巴拉提正色道:“宁赴死,不愿逃。虽力不足,但若能耗敌,哪怕是一兵一卒,我也死而无悔……况且身为将士,我等为国之屏障壁垒,若舍我一命可保百姓妻儿,那又算得什么?”
听罢白棠沉默。外族不比她们本族,这帮所谓“蛮”人,自私却又无私,其实比东境人更惜命,更可渴望生。在这片西荒之地,生存不易,想太平更是奢望。于他们而言没有谁对与错,只有生存——
就如野狼。
对此,秋颜宁倒也能理解。
见几人不语,巴拉提一窘,这才想起要事,“你们可经过月玉国?”
秋颜宁道:“恰好经过。”
巴拉提一喜,从屋中取出小盒子,他问:“阿依慕爱花,我答应过她。这些花种是我在附近寻的,可能帮带我送去?”
荒凉之地寻花谈何容易?秋颜宁接过盒子,道:“当然。”
巴拉提忙道:“多谢。”
白棠神色复杂,望着这帮载歌载舞的将士,心底竟透出股悲凉之感。戚念本想说些什么,却被吕奕按住了。
今夜四人未歇,与这帮人彻夜长谈。
这帮汉子虽莽,但待人友好,兴许是许久不见外人,话尤其多,倒是与她们说了许多凡俗与忌讳,又教了她们些本族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