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少年,忽然有人说——
“娘娘,我信您啊!”
小宫女对秋颜宁道。
这小宫女不过才十四、五的年纪,长的机灵,有几分白棠的影子。
秋颜宁欣喜不已,难得有人信她。她仿佛坠井之人,而这时突然落下一条线,哪怕再细小那也是希望。
白棠心底自然也开心。她眼见小宫女与秋颜宁关系拉近,然后不等她放心,这宫女竟猝不及防,将她拉入水中。
这宫女笑得疯狂,嘴中不断念叨:“妖后受死!你给我死!给我死!”那架势,是要以她同归于尽。秋颜宁不断呼救,然而岸上数人围观无人出手,她们抚掌大笑,嘴中称妙。
想着等快死时再救,如此也不违王后旨意。
众人盯着涟漪激荡的湖面,不多时却见一个人从水中游出。
那是秋颜宁。
她湿漉漉爬上岸,这回她没哭,而是轻轻一笑,笑得有些慎人。
白棠见此心底五味杂陈,后来才知这宫女脑子毛病,又受人蛊惑窜动。
那时秋颜宁最后一次信人……
坠水后秋颜宁高烧不退,冬日极冷 ,她捱了几天,虽无人问津,但在此期间却想明了许多事。
她不再哭,变得没有怜悯,心越来越冷。也不信人,不再意旁人眼光,面对辱骂面不改色。
甚至对亲情、认可,也不抱期望。她只是不甘,在等证明清白。
而在她四十时等来了秋落鸾与祁业。
秋颜宁心灰意冷,接过了祁业手中等毒酒一饮而尽。在这二人走后,她直直倒在地上,双目赤红,死不瞑目。
白棠心底也已麻木,想替秋颜宁合上眼。只是心底奇怪:为何这时的二小姐与祁业竟有修为,就连那身旁女官也亦是如此。
难不成……
忽在这时,一名身形高挑婀娜的女子款款而来。她头戴纱笠,那纱笠上还有晶蓝垂珠。虽未露面,却叫人浮想联翩;但奈何气场清冷,实在不敢亵渎。
白棠见此不禁不退,只觉得呼吸发窒。此人极强,深不可测,饶是成仙的时仪也不及。
女子提裙蹲下身子,将一颗丹药塞到秋颜宁手中,低声道:“重活一次,好好待她。”
白棠闻声,晃了晃神,觉得此音极为动听,但却有些耳熟。
不容多想,殿中骤亮白光,随着一股罡风席卷,女子纱面翻飞。眼见就要看清那人容貌时,却被一股巨力拉扯……
“叮”一声清脆。
梦醒。
白棠心一紧,顿时惊起,掀开被褥。
眠眠
她仔细一听,原来是外头有人打碎了东西。
白棠放下心, 只是久久未能缓过来, 在这之前, 她已梦见过几回了。她想不通怎就又做这梦了。
“小棠?”
秋颜宁唤了一声, 问:“怎么了?”
白棠道:“没怎么, 只是做了个梦。”
秋颜宁轻声问:“那你梦见了什么?”
“我梦见了你在平云宫那些年……”
白棠瞥见她脸上的笑意,垂下眼帘。倘若不曾发生那些事, 这人兴许还是位天真无忧的大小姐。
对此,秋颜宁心底却已没有半点感觉, 她只想眼前。
她揉了揉白棠的头, 道:“既然是往事,就不必再提了。”
白棠道:“你不怨不恨么?”
含冤、憋屈、谩骂, 活了几十年就从未抬起过头。这叫她看着气,可秋颜宁自始至终却从不提起,处理完家中之事便撒手修仙去了。
秋颜宁微微蹙眉, 努力想激起一丝怒意,但终是无用。她对于以往的事或是如今的, 都已抬不起半点情绪。有些人有些事, 在她眼底就如草芥。
“恨不起来,也怨不起来了。”
她缓缓低下头, 靠在白棠肩上,叹道:“小棠,我对人间事或人越来越生不出感情了,我只有你了。”
白棠抱着她, 道:“我曾经说过……我希望你无忧。”
秋颜宁轻笑道:“看着你我就无忧了。”
白棠脸一红,手撒开秋颜宁,嘴里嘟囔:“当初赠我香囊时,还结结巴巴,现在却……”
秋颜宁凑近,悄悄道:“现在?现在怎么了?”
白棠脸更烫了,心底只恨自己不争气。她面上正经,接着问:“那你不想查清戚家那事?”
秋颜宁道:“查,当然要查。那人身为修士却做出此等恶事,此事那人欠戚念,也欠我与三妹。待到查清,就由戚念了……
说罢,她哂笑:“既然敢做,还怕人寻来么?”
白棠点点头,这倒霉孩子平日看着傻乎乎,但其实许多事都懂。他与戚家虽没有过多感情,但戚大少爷不同,那是待他最好的兄长。以戚念的性子,怕到时拦都拦不住。
想着,她这才道:“是啊,锦眠小姐当初嫁入了戚家。”
但照这一说她觉得有些怪,却又找不到怪点。
见她纠结,秋颜宁提示道:“假若……当年她与我一样没死呢?”
白棠听罢惊了一下,蓦地扭头望向她,“你是说……”
……
夜,秋府。
黑夜中有一戴苍色纱笠,长纱盖过半截身子,身穿玄青的女子。看模样身形,此人年纪不大,最大不过二十。浑身上下,除那纱笠之外再无过多妆点。
负手踱步,穿过游廊假山。
她望着朱红大门,嘴中发出低笑,直接推开这扇极重的大门,肆无忌惮从守卫身旁走过。
对此守卫视若无睹,眸光空洞洞。
待到走远,她手轻轻一挥,门应声合紧。
“方才是什么响了?”
守卫惊醒,一脸不解。
同伴茫然,道:“你怕不是糊涂了,哪里有什么响。”
正在二人谈论之际,女子唇边扬起窃笑,身影却已更远。
待到走出秋府领地,她步子变得极其欢快,嘴中还哼哼着小曲儿,对街上事物左顾右盼。那模样与一般少女无异,好一派天真烂漫。
她视线落定,到一处买了盒点心。那是兔子抱花,模样可爱;白是糯糕,红是豆泥,浅金是桂花蜜。她收好点心,直接进了一酒楼。这酒楼是近来一个月才开,出入此楼多是些达官贵人,少有平民百姓。
跑堂一见她,眼色变得恭敬,面上谄笑哈腰领她进入一间悬有千里江山图的纱幕。
她掀开纱幕往下走,人未到,却能听见逐渐沸起的声响。
“诸位,半月过去感觉如何?”
她开口,其声苍老沙哑。
一名富商“哎呦呦”几句,上前扑倒在她脚下,满脸激动道:“仙姑!您是仙姑呐!”
她未作声,旁人猜不透她纱笠下的表情。
“怎么?”
她环顾众人,在场众人与她一样,多是蒙面。
“照这下去,我们也能成神仙?”
有人问。
她答:“不错,那就是飞升。即便飞升不成,也可长命百岁。修行半月,于自身的变化,想必诸位心底最清楚了。”
“当然当然。”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
“唉!”
接着,她又叹息一声,“某些修士却躲在远处独享这好处,任由世人受苦。诸位想想,倘若天下人都修了仙,人间岂不就是仙界?我于心不忍呐!多少人死于病与灾。千年前,修士是为你们,而今呢?只顾修仙,可曾顾及你们?所以,”
她顿了顿,接着道:“求神,求人,求倒不如自己。在下诚心一片,你们愿修就是,不愿也罢。但我保证,今日诸位今后都是新世的先驱贤者。”
听了这番话,众人心底飘荡荡。
此话若放在平日定无人信,但架不住她修为比众人高,蛊惑极强。况且修仙诱.惑极大,这力、名、利谁不想?
正在众人唏嘘感慨之际,却有几名公子悄然离去。
她瞥了几人,知那他们的身份。对此,她只是笑了笑却未在意。
“今后就靠诸位了。这丹药适于凡人,不妨拿回去与家中人用。如此,修仙也不离亲缘,免受生离死别之苦。”
向众人分发了些丹药,她便出了室,紧随其后还有酒楼老板与几名伙计。走入暗室,她坐下,问:“那丹药还剩多少?”
老板道:“近日下头赶制,还剩几百枚。”
她道:“两日时间,你们务必叫人给我在平京散开。还有,那些修行书卷也是,多印些四处发;见天赋根骨好的,便将其收入。”
跑堂少年不解,道:“婆婆,您这是为何?若我们独自发展岂不更好?”
她咧嘴笑了笑,道:“迟早会这样,我不过早做了一步,越乱才越好办事呐……况且,那帮天资差、悟性差的烂泥能成几分气候?”
几人听罢笑了。这丹药虽能开窍洗髓,但其实是假,起初修为增长极快,到后来就会呆滞,一辈子只能如此。
如此不正好配一些凡夫俗子么?
今日在场者,十有七成是服了丹药,这七成正好可为之利用,而剩下那三成才是真要结交的人……
“就这样了,我走了。”
她吩咐了几句,便起身离去。
返回秋家,进入小院闺房,她点了几盏灯,摘下纱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