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转眼一月。
秋颜宁等人离了时仪的领地。这回,她们离开就再也进不去环中,想来是时仪下了禁制,以免人误入,是真正要与世隔绝了。
四人修行一月,先走水路,后才走大道。这东秘洲共有四大道:离火南道、寻玄北道、归和东道、万错西道。眼下,四人正要往万错道走。
西道虽是大道,但小道诸多。
因为越往西,这大道就越走不得。
东边坐有大国,而在西在南,则是外族与小国。外族人野蛮凶残,散游部落土匪极大,小国更是战乱不断。这若走大道,无异于送死。
而朝国之所以屹立西方,主要为湖、戈壁、沙漠阻挡。再是混血之国,战力凶残,矿铁又极多。凭借地势、气势与国力,这才震慑住西方各蛮夷。
离了豫国就是西边,四人开始遮脸,免得太引人注目。
这段日子里,吕奕可是受了许多刺激。他先是慢慢接受了这二人的感情,后是——吕奕捂脸,他万万没想戚念竟是男身。是,沧国男子会敷粉女装,但他也没见过如此好看的。
想着,吕奕苦巴巴叹了口气。
越往西北天越热,尘土也大,路上尽是矮木枯枝。他眯眼望天,觉得头顶日光快要晒裂皮。
他侧首问:“我们要在何处落脚?”
梦乱
白棠瘪嘴,道:“你这是想睡大道上呀?”
吕奕望向远方, 却不见房屋。其实问了也是白问, 到时自然会停。他是东国人, 可怜刚适应了豫国的气候, 转眼却又跑到了西蛮之地。
戚念就不同, 他本就生在央国西北,对这气候已是见怪不怪了。
朝国……那是在东秘最西之地。
央国与朝国不和, 想要从央国过去,是难!极难!而无论怎么走, 都要过戈壁。
吕奕没多想, 反正想或不想到时都要面对。
骑马行一日,好在天黑之际赶入城。
西边小国诸多, 国名绕口生僻,这城属豫国边一小国的领土,比起往西某些地境算是太平了。四人也没细看, 直接进了城。
走至此,棕发卷发的外族人已有许多, 但城中黑发棕同的本族人也不少。秋颜宁与白棠几人找了客栈住下。夜里几人无话, 并未商议明日的行程,而是各自回房歇息了。
这夜, 白棠做了个梦,梦见秋颜宁在平云宫的那些年。
……
她死了。
白棠呈鬼魂蹲在一旁,托腮叹了口气。
她盯着自己那已死了几日的尸体。在此期间,曾有许多宫人路过, 只是这帮贱胚子不帮忙,反倒将她扔至更偏僻的角落。
哼!把她身上的钱财搜刮了不说,甚至……还有秋颜宁送的香囊。
对此,白棠无可奈何。
“噫,死的好难看。”
见自己这遗容,白棠不禁咋舌。
她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故此,宁愿就这样死了,也不愿秋颜宁寻来。
“小棠?”
最终,秋颜宁还是来了。
白棠抬眼看她,只见她发髻蓬乱,衣裙亦是如此,那模样极其狼狈,脸上满是泪痕。看模样是在憋泪,强忍着没哭。
她已经许久没见过这样的秋颜宁了:天真心善、软乎乎的,还特别爱哭。
“小棠?”
兴许是这几日一直在寻她,声音都哑了。
至此,白棠已经不想在看下去了。
秋颜宁脚步顿了顿,小心翼翼靠近,她脚步极轻,当她看见兰草中的尸首时,手中灯笼掉在了地上。
她愣在原地,眼眸彻底失了神采,整个人丢了魂。
秋颜宁抽噎,喉咙里发出怪声,黑暗下眼泪无声划落。她双腿一软跪坐在了地上,闷闷哭了许久。
白棠依旧蹲在一旁,鼻子有些酸,倒是她哭断气了。她伸手碰了碰秋颜宁,但指尖却穿过身体,触碰不到半点。
过了许久,秋颜宁才出声,那哭声撕心裂肺。白棠从没见过她这样哭,这整个人宛如疯了一般。
“小棠……”
秋颜宁趴在地上,良久才喊出这两个字。
她神色茫然,颤声问:“我错了,我该……怎么办?你告诉姐姐好不好?”
然而已无人回答。
白棠听她不断重复“我错了”,眼泪顿时流了下来,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晓得秋颜宁在怪那日不该让自己出去,但那又如何?未改命的她注定短命,迟早会死。
眼下,秋颜宁没了她,如何在这囚笼中生存?如今定国谁不唾弃她?没了自己,在这世间就无人关心她了。
白棠叹了口气,别过头不想看。
此时秋颜宁仍存天真,哪怕一点微光都抱极大期望。她看见几名宫女路过,便忙上前道:“几位,帮帮忙吧。”
那几名宫女瞥了眼,面色骤变,嫌恶道:“善恶到头终有报,她是死有余辜!你这侍女是人,黎民百姓就不是人了?”
“正是,我们凭何帮你这罪人?”
“我阿爹,我阿弟,当年便是死在疫变之下,你这算得什么?算得什么?”
几人言辞激烈,争得面红耳赤。其中一名宫女终是忍不住,抬掌一记耳光打在秋颜宁脸上,那一掌极响。
秋颜宁哑然。
她满腔憋屈,哭着道:“可……疫病不是我的错啊,我真的,真的努力……为百姓着想……”
确实如此,当年疫病与秋颜宁没有半分关系。但堂堂秋家嫡女,曾经的王后,如今落得这样的地步,谁不想踩上一脚?何况无数罪名加身,世人都站在秋落鸾那边,她们怎会放过她?
宫女嗤笑道:“果真是卑劣下贱,敢做不敢当!。”
秋颜宁回望白棠,卯足勇气道:“是不是……我认了,你们就会帮我……”
几名宫女听罢面面相觑,不知再打什么主意。
“不能认。”
白棠脱口,但秋颜宁听不见。
宫女饶有兴趣,点点头道:“不错。”
秋颜宁忍住泪水,咽气艰难道:“我认……”
白棠不停摇头,深知这认不得。这些罪名太重,一旦认了——
另一名宫女插话:“噫!哪有你这样认错的?”
秋颜宁哑声问:“那你想我如何?”
宫女道:“我且问你,古往今来罪人是怎么认错的?”
秋颜宁懂了。
她向几人跪下,将头低,埋磕头道:“我认。事事都是我的错,我认。”
这一跪,她连仅存的东西也没了。
“哈哈哈哈,妙啊,果真是老天有眼!”
宫女见状大笑出声,这笑声落入白棠耳中变得极其刺耳,她只恨不能杀了这几人。
宫女在笑,嘴中高喊:“瞧呀,废后认了!”
这一喊无数宫人都来旁观,只差没一人一口唾沫,无数讥笑如利刃,让白棠觉得刺耳、炸疼。她们面容扭曲狰狞,满嘴污言 .秽.语,恨不得将所有恨发泄在秋颜宁身上。
秋颜宁已无地自容,但一想白棠的后事,便问:“现在可能帮了?”
宫女却故装傻,气声道:“咦?你为何要强迫我们帮你?你本不用如此,是你自己要这样的。”
秋颜宁如雷打一般,怔怔盯着众人,无力到:“分明你们……”
她气得连话都说不完,眼泪流个不停,脑子快要炸开,整个人胸腔提着一股气。
宫女却嗤笑着摇头,也不知是谁,将一把生锈的锄头扔给她,之后便一哄而散。
秋颜宁跪坐在地上已毫无生气,目光涣散空洞,她呆呆盯着锄头,突然低笑出声。
随即,她止不住狂笑,摇摇晃晃站起来,癫狂似的四处游荡。这些年太多痛苦压在她身上,再加白棠的死、不断的羞.辱,叫她再也撑不住了。
白棠心疼,忙飘上前跟着秋颜宁。那几日秋颜宁疯疯癫癫乱跑,累了就趴在地上。
旁人见她这模样就更加挤兑了,原本照料管事的宫女更是如此,直接将馊饭拌沙扔给她。秋颜宁当然吃,一口一口往嘴里塞,夜里肚子疼得抽搐。有时竟想要上吊自尽,好在被人制止了。
这天。
白棠望着窗外的月光,她身旁秋颜宁静静躺着,面色难看,眉也紧蹙。
“秋颜宁。”
这时,屋中出现一个身影。
白棠扭头一看,原来是当年教礼仪的女官姑姑。
女官表情淡淡,望着地上的秋颜宁,道:“你要到几时才醒?明日,我就要离宫了。”
“……”
秋颜宁不做声。
“你那侍女我叫人葬在梨树下了。”
女官收回视线,转身时语重心长道:“我的徒弟,莫非我还不清楚?颜宁啊,勿忘!勿忘!”
说罢,默默离去了。
秋颜宁将面贴在地上,依旧没出声,但却在流眼泪,她其实已经清醒了。
又过了许久,秋颜宁好似下定了什么决心,爬起身冲出殿,跑到外头那颗梨树下才停。
她低声道:“小棠,我叫你失望了。”
“没有。”
白棠站在她身旁,无声回答。即便触碰不到,她仍伸手抱了她。
之后的日子里秋颜宁算是振作起来。她一人生活,就如蹒跚学步的稚子,起初事情总是做不好,见到虫蛇都会吓哭,但渐渐就好了。即便日子过得极为艰苦,仍会哭哭啼啼,但秋颜宁似乎有了方向,闲来无事就替她的墓除草,自言自语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