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安歌的意志通过这一只只鸟雀,传达下去,仿佛蛛网一样覆盖着九州大地。
毕竟是来自信息时代的人,谢安歌无比确信,信息的重要性。
这个世界总有一种疯狂的味道在里面。
北齐武帝灭佛,下诏诛杀各州僧人,毁坏佛像,焚烧经书,禁止百姓信佛,国内的寺庙佛塔无一幸免于难。其手段之严苛,令人毛骨悚然。一时间北齐境内竟血流于野,万马齐喑。
南梁诸皇子叛乱时,裹挟将士百姓,夹杂高门寒士,烽火席卷南部各州,战况最为严肃的地区,几乎十室九空,连皇室都几乎灭绝。
男主登基后,将他的兄弟姐妹们屠戮至尽。女主复仇时,父系家族几乎灭绝。
这种刻入骨髓、浸透血肉的疯狂,让谢安歌不得不防。
——防微杜渐总比悔不当初来的好。
“师叔。”慧如小和尚笃笃地敲着大开的房门。
除了晚上就寝的时候,谢安歌通常是不关房门的,这样脆弱的木门防的了君子防不住小人,不必多费心思。
谢安歌五感极佳,远远的就听到了慧如的脚步声,如今还闻到了他身上的松子味,估计是刚刚吃过大雄宝殿前的松子。
他头也不抬,笔也不停,道:“请进。”
“师叔,方丈让你去找他。”慧如哒哒地跑了进来,一进来匆匆行礼后就找准目标,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口的鸟雀看。
圆头圆脑的麻雀,叫声像吹口哨的四喜鸟,尾巴长长的喜鹊,活泼好动的鹡鸰,通体黑色的八哥……
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像一支支自然而然的乐曲,悦耳极了。
谢安歌比慧如大不了几岁,平时也不爱摆架子,在他面前,慧如总是很放松,也很容易放飞自我。
此时,慧如就被这些鸟雀们萌得心肝颤,恨不能上手摸一把。
“慧如,慧如。”八哥在窗口踱步,悠然地叫着。
慧如傻傻地笑了,“哎,八哥。”扭头就炫耀道,“师叔,你瞧!八哥叫我。”
“这八哥会学语,它又常常听到你的法号,不会喊才是傻呢。”
谢安歌摇摇头,他要处理的事情并不多,很快就写好了最后一笔。
随即拎起雪白的纸张吹了吹,刹那间墨迹干了,又从纸上消失了,这张纸白得仿佛从未书写过,然后将桌子上的笔墨纸砚收拾好,摆放整齐。
“师父他老人家让我去找他做什么?”
“有客人来了。”慧如蹑手蹑脚地往窗边走,回话的声音也压低了。
谢安歌走到门后,那里摆着一个架子,架子上放了铜盆、搭着毛巾,铜盆里盛着清水。
他仔细地洗着双手,水声哗啦,随意地问道:“噢?哪里来的客人?”
谢安歌用毛巾擦干净了手,还没听到慧如的回答,转头一看,只见他屏着呼吸、万分紧张地往鸟儿们那里去,不由失笑。
近了,近了……更近了。
慧如只觉得胸膛里的心脏砰砰直跳,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他对纯洁无辜的鸟雀们伸出了邪恶的手!!
非常可惜,在我们的慧如小和尚摸到鸟的前一秒钟,那些鸟,被惊动了,飞走了!
鸟儿们飞走时,还留下了一堆米共耀武扬威。
八哥疯狂地笑,结果笑出了嘲讽声,“笨蛋,慧如,笨蛋!”
慧如脸上的窃喜凝固了,慧如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最后露出了非常丧的表情,头都垂下了好几度。
谢安歌非常“做作”地以拳抵唇,清咳了几声,艰难地忍住了笑,以免伤到这小师侄的自尊心。
好在慧如的注意力非常轻易地被谢安歌转移了,他关心地道:“师叔,你是不是患了风寒了?”
“没有,我只是最近嗓子有点痒。”谢安歌严肃地道。
“最近日暖夜冷,庙里许多师弟,外面的许多施主,都生病了哩。生病很难受的,师叔不可不防。”慧如仰着头,也很严肃地道。
谢安歌颔首,道:“你说的是,我会注意的,平时一定加衣保暖。”
慧如挠了挠头,“师叔知道就好,我去斋堂给师叔端一碗姜汤来吧。”
说完不等谢安歌回答,便蹬蹬地跑远了。
可爱的小师侄跑远后,谢安歌再也忍不住,朗声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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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丈室外有一株高大的茶树,郁郁葱葱,亭亭如盖。其树皮斑驳沧桑,仿佛岁月飞逝而过留下的痕迹,但那绿得发亮的树叶,又让人感受到了无穷的生命力。
苍老与年轻,暮气与朝气,在这样一棵树上得到了完美的交融,又显得分外和谐。
茶树下是一张矮桌,几个木墩,红泥小火炉,两个老者正坐在木墩上交谈。
老方丈先拎起火炉上的铜壶,用热水冲淋茶具,随即取出珍藏的碧螺春,用茶匙拨出一部分倒进茶壶里。
“瞧我今年的新茶!”老方丈笑道。
“碧螺春茶条索紧结,卷曲如螺,白毫毕露,银绿隐翠,好茶!”
温杯、醒茶、冲泡、分杯,一系列动作做下来,老方丈端的是宝刀未老、行云流水,如书生挥墨,文雅极了。
茶水滚烫,茶叶在杯中上下翻飞,像玉泉山上的云海翻涌,又像盛京腊月的白雪皑皑。
刚刚泡好的茶太烫手,不宜入嘴,二人细细地观其色,闻其香。
老方丈的茶具并非什么知名茶具,只是一套普通的青花瓷茶具。而那碧螺春汤色嫩绿清澈,映着白色的陶瓷,如春天微雨洗天,碧水倒影云海,好看极了。
二人就着清风茶香,怡然自得地聊天胡吹,没多久话题跑到了天南地北。
慢慢地,茶水的温度降了下来,二人端起茶杯,品尝起来。
品尝过后,就听得客人称赞道:“无怪乎人们称道‘铜丝条,螺旋形,浑身毛,花香果味,鲜爽生津’,名副其实矣。”
“我有佳徒,远胜此茶。”老方丈得意地道。
客人一拍大腿:“可是当初降生于皇宫的佛子?”
“不错。”老方丈矜持地点点头。
“老衲听闻佛子一岁能言善语,三岁醍醐灌顶,六岁观星占卜,九岁与你论经,不落下风,十岁起,在经堂讲经,开解同门。然否?”
老方丈的脸上露出了一种奇异的微笑,里面混杂着骄傲、得意、喜悦、忧虑、恐惧等情绪,太过于复杂以至于客人也没有分辨出来。
他点头,幽幽地道:“然也。佛子聪慧,愧不能及。”
客人不客气地道:“我等肉体凡胎,自然不及佛子。”忽地,他转了话题,“老朋友,你当初可不厚道啊!嘿,要是老衲我脚程再快几步,佛子花落谁家还不一定呢!”
老方丈摇摇头:“这可不一定。”
客人正想打破沙锅问到底,老方丈装傻充愣,对此不欲多言。
这时,谢安歌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抖音上面的歌曲《少年英雄》真的太好玩了,里面的一群小和尚好萌啊,写慧如的时候一直在想这个视频……乛v乛嘿嘿
作者喝茶是很不讲究的,不过为了逼格,请教了度娘←_←
嗯,考试周就要到了,请假约两周→_→
考完试会补回来的,举手保证
还有,谢谢小天使的营养液,么么哒~(^з^)-☆
读者“宁歌”,灌溉营养液 1 2018-06-05 08:56:33
第31章 和尚6
素衣僧人由远而近,步履悠然,神态平和,唇边微微带笑。
他走路的姿势非常奇特,和常人大有不同,既不是名门闺秀的脚动裙衫不动,也不是翩翩君子的坐如钟行如风,而是一步一步,看似缓慢实则迅速,看似随意实则有特定的韵律,停顿时坚定而有力。
而衣衫的摆动幅度却并不大,像秋风下的麦浪,优雅起伏。
有浪子的潇洒,也有文人的矜持,有舞姬的轻盈,也有剑士的自信。
金色的阳光渲染出了然高挑的身影,头顶的十二点戒疤在青色的头皮上如明珠点黑夜,若有似无的檀香随风飘荡,英俊的脸庞在气质的中和下显得格外柔和,看上去并没有多少攻击性。
来自寒山寺的善慈大师从未见过佛子,可是在看到了然的第一眼,他就有了明悟。
是了,这就是佛子。
毋庸置疑,名副其实。
在见到佛子之前,善慈无数次想,佛子该是怎么样的呢?
是圣洁,是威严,是慈悲,还是纯净?
看到了然的那一刻,他所有的想象都被推翻了。
这位行走在人间的佛子,并不纯粹,而是浑身上下都充满了矛盾。
善与恶,黑与白,正与邪,温柔与冷酷,多情与无情,在佛子身上的界限并不确定,而是很模糊,甚至隐隐有交融的趋势。
这是一个可以怜悯卑微蝼蚁,也可以轻易取恶人性命的人。
然而善慈却对佛子的身份充满了奇异的笃定感,仿佛命运指引,心中有感。
佛有菩萨心肠,亦有金刚怒目。
应以何身得度,即现何身度之。①
谢安歌走到二人不远处,微微低头,脖颈弯出了美丽的弧度,如天鹅垂首,双手合掌于心口处,掌背微躬,掌心略弯,“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