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谅他也不敢!”皇帝嗤笑,心虚了一阵,一想到傅家的女儿母仪天下,傅家一门尊荣无比,傅丞相处处与他作对后,那一丁点心虚便烟消云散了。
想到古板无趣的皇后,整日里劝他勤政,远离女色时,皇帝更是不由得心生厌烦,真是妒妇!
要不是看在她将后宫打理得还算成个样子,真是忍她不得!
这样想来,朕真是个英明神武、肚量极大的君主,皇帝戏谑地想,不由一笑。他挥了挥手,道:“继续盯着吧!”
那内侍便悄然无声地退下了,仿佛融入了影子一般,一点也不引人注意。
随后皇帝便迫不及待地招来青春活泼、美貌动人、善解人意的妃嫔,共度良宵去了。
长乐宫。
掌事嬷嬷绕过屏风,走到床前。
只见斜斜躺在榻上的傅皇后披散着一头乌发,发上不见头饰,身上只着了里衣,眼角微红,目中无神。
“娘娘,万福。”掌事嬷嬷低头拱手行万福礼。
傅皇后眼珠子定定地盯着虚空,一动不动,木然道:“万福?我儿死了,哪来的福?”
掌事嬷嬷端起宫女手中托盘上的瓷碗,那瓷碗薄如蝉翼,青如荷叶,里面盛着乌黑的汤药,药味刺鼻,挥手令宫女们退下。
接下来的话,可不是她们能听得的。
听得皇后此言,掌事嬷嬷眼中一涩。傅皇后出身官宦,人品贵重,也曾是盛京美名远播的才女,昔日入主中宫母仪天下,何等的雍容华贵!
只可惜事不尽人意,皇帝刻薄寡恩,一朝得势,便露出了中山狼的嘴脸,宠幸起千娇百媚的低门娘子,尽给皇后国丈难堪,那吃相实在难看得很。
更可恨的是,皇帝竟然不顾中宫嫡子脸面,皇子未过头七,便公然厮混内帷!
“娘娘,若大皇子泉下有知,见您这般不怜惜自己,该多难过啊!”掌事嬷嬷悲声道。
一想起病逝的儿子,本已干涸的眼眶,又涌出了泪水,沿着眼角垂落到枕头上。
“本宫如今如同熬油一般,恨不得随我儿去了,说甚怜惜。”
“您若不振作,何人替大皇子报仇?”掌事嬷嬷见此,只好激了皇后一激,她活得久了,阅历丰富,心知病人最重要的自己想活,否则生出心病,大罗神仙来了也难救。
“大皇子素来孝顺,乖巧懂事,聪明伶俐,如何会近水边?再者,那么多的宫人内侍,都是摆着看的么?黄太医医术高明,说是妙手回春,为何救不了皇子?皇子身边伺候的人,一夜之间,尽数死去,何等可疑。”掌事嬷嬷一点点地分析道,有理有据。
傅皇后倏然抬头,脸上仍有泪痕,双目却如电一般锐利,冷冷地盯着掌事嬷嬷,一瞬间从怨妇变成了怒目金刚,道:“你说的可句句属实?”
“小的可对天发誓,句句属实。”掌事嬷嬷连忙跪下,立誓道。
她一生孤苦,无家无子,说句僭越的,大皇子是她看着长大的,她把他当儿子看也不为过。大皇子一死,最恨的是她,最冷静的也是她。哪怕赔上性命,她也要为他讨个公道!
只是,大皇子身边伺候的人,早被官家以伺候不力为由,通通杖毙。别人只当官家慈爱儿子,掌事嬷嬷却不信。
官家若能对大皇子有一分父爱,怕是母猪能上树!
傅皇后自小被爹爹充作儿子教导,聪慧更甚于一般男子,要不是被丧子之痛打击到了,也不至于这般颓丧。
如今转过念头来,她立刻明白,中宫嫡子,到底拦了多少人的路。
傅皇后眼睛赤红,恨意慢慢滋生,心脏如同岩浆般滚烫。
她坐起来,接过掌事嬷嬷手上的瓷碗,仰头闭眼喝下,苦意渗入五脏六腑,抓着锦被的手,青筋一条条绽出来,这却令她更加清醒。
我儿死时,是不是也这般痛苦?
早知官家不是她傅君的良人,却不知他无情无义至此!傅君,可以彻底死心了。
那些伤害过我儿的人,我必要你们比我更苦,比我更痛!死后亦要坠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自此之后,傅皇后不再劝谏皇帝勤政,甚至还照着他的喜好,亲自令父族自宫外挑选貌美女子,献给皇帝,连青楼妓子也不放过。
由此,傅皇后渐渐得了皇帝的信任,也掌握了越来越大的权利。
一墙之隔,宫门之外,盛京流言四起,官家名声一降再降,沉迷于声色犬马中的官家却是一无所知。
本就混乱的局势,在傅氏满门插手后,变得越发混乱。
天机渐渐变得蒙昧,不再是人力轻易可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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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滂沱,天地相连。
云雨滞于南方,故而北地干旱。
在边疆旱灾讯息一传来的时候,谢安歌就提醒萧琛回宁州储粮储物,准备救灾,而他则追上了一只手中染血的女鬼。
雨水似珠帘,漫过这江南小镇的灰瓦屋顶,漫过这重重青山,漫过这碧波绿水。
一条纤细的白色人影,自镇子上最高的榕树盯跳下,如轻烟般飘入了小巷中,失去了踪影。
那人影身后,有一道士握着长剑,紧追不舍。
雨下得越来越大,豆大的雨珠打得人脸颊生疼,看着雨势,仿佛有永不停歇的架势。
为了节约法力,谢安歌并未将法力外放挡雨,一身道袍早已湿透,幸而他修炼有成,阳气充足,并不畏寒怕冷,才不至于跟丢这女鬼。
这女鬼法力并不高深,只是不知用什么法子掩盖住了身上的鬼气,令谢安歌无法借法力追踪,才能借着地形之利,一再逃脱。
谢安歌追着女鬼,最后来到了一间土地庙前。
一眼望去,土地庙十分整洁,显然是有人打理。神像高鼻长须,慈眉善目,神台前摆着许多供奉,香火鼎盛。
谢安歌慢慢地走了进去,脚步所至,一片洇湿。
掏出夜明珠,照亮了土地庙,看了那神像好一会儿,又四周查看,仍然没有觉察到不妥之处,谢安歌又上了三柱香,道:“土地爷,贫道青莲,是自在观传人,今日夜色已晚,还望能在此借宿一晚。”
见三炷香徐徐燃烧,没有异象,谢安歌才收拢了庙里的一些柴草,生起火来烘干衣服。
火焰中,木头噼里啪啦,溅起几点火星。
衣服干得差不多了,谢安歌唰唰地画起一沓辟邪护身符,挥舞桃木剑挑起黄符,将它们贴到门窗上。
在外人看来,像是要防着女鬼进来似的。
然后,他又就地画了个四方护身阵,才坐入阵中,心无旁骛地打坐修炼起来。
追了那女鬼好几天,纵使是铜皮铁骨也该累了,正好歇一会,恢复精力,谢安歌暗想。
敌不动我不动,看谁忍得住?
谢安歌常年累月地打坐修炼,耐心再充足不过,慢慢地沉浸在修炼中。
“这臭道士当真可恨!胆小如鼠!画那么多符干什么!”神像中,一个女音恨恨地道,门窗上的辟邪护身符,在火光中灵光闪烁,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那声音收敛在神像里,神像外的谢安歌一无所知。
“阿兰,莫急。”另一道声音响起,“有我在,这道士找不到你的。待他离去,你再离去不迟。”
阿兰却不领情:“他若一日不走,我便要困在这里一日么?那他要是永世不离呢?”
说到后面,她的声音慢慢尖锐起来。
“不可能,他不是说了只借宿一晚吗?”男音在平静中隐藏着一丝痛苦,其实他也并不是那么平静。
阿兰又低声哀求:“阿竹,你去杀了他,或捆了他吧!我要出去,我要出去……”
神像看着小,在信众的愿力加持下,里面的空间大得很,只是空无一物,十分空旷,天地间灰蒙蒙的,并不是宜居之地。
才躲进神像没多久,阿兰就感觉自己有些吃不消了。这里没有青山绿水,没有绿酒红灯,没有俊俏情郎,有的只是一片虚无,令人窒息的虚无。
自认为低声下气地哀求了许久,阿竹依旧沉默不语,本就不是什么温良恭俭让人物的阿兰顿生怒意,指甲暴长,长发无风自动,瞳孔溢血,厉声道:“你到底帮不帮我?”
“阿兰,你没听到吗?这道士是自在观传人。”男子的声音里涌上了疲惫,仿佛承担了太多的东西,终于不堪重负。
“那又如何?你身为神明,难道还奈何不了一个区区凡人吗?”阿兰歇斯底里地道。
尽管明白阿兰可能已经听不进话了,那男子还是努力解释道:“自在观一脉底蕴深厚,传人无不法力高深,法宝无数,功德加身。且不说我们能不能杀了他,如果我们杀了他,必定身负孽债,与天下正道为敌。到那时,我护不了你。”
“我不管!我不管!我要出去!”阿兰形容癫狂。
她之前虽然被谢安歌紧追不舍,但她身形灵活,速度又快,并没有被攻击到过,所以根本没有意识到这道士的强大,还暗暗嘲笑了他一番。
现在,四十九张辟邪护身符暗合道意,构成了一个威力无穷的九阳金罡阵,哪怕有神像遮掩、神力庇护,阿兰仍然感到了一阵阵的痛苦,鬼火摇曳,阴魂不稳。
这是她成为鬼之后,从未感受过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