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了眨眼,连芳觉得真是难以想象……  
  这个时代居然也有如此的人物──  
  被修提司意外地放行之後,男子一直牵著连芳奔进荒芜的沙漠,也不知哪来的体力和勇气,连芳就这样跟著这个素不相识的男子一直奔跑著……唯恐亚述人追来,所以连沙石陷进皮肉中也没有一刻停息──再也抬不起脚时,那人居然还背著自己走了一段路……一直到路过的商队经过──  
  得救了。  
  在心中庆贺自己的逃往成功,一边对这个陌生男子产生了好奇──  
  他长著一张不属於阿拉伯人的面孔,倒有点像克里特人──深刻的轮廓,灰色的眼睛,嘴唇很薄……优雅高贵的尊容,应该是相当俊美的男人……  
  不过他的胡渣……让他看上去有点邋遢。  
  “你说呢?”  
  男子笑得灿烂,仿佛世界上没有什麽值得他烦恼的事,和提格拉特帕拉沙尔完全不同的笑……那种笑是温和而阳光的……  
  我干吗拿他和那个家夥比?  
  连芳拧紧了眉。  
  男子看到这个表情,不自觉地把他搂得更紧了。  
  “呜……”  
  他用力过猛,碰到了连芳的右臂伤处──  
  “不要紧?”男人确认般地拉过连芳的手臂,胡渣也蹭到他的脸庞……  
  “没事。”还是不习惯与人作亲密的肢体接触,连芳缩回了手。  
  似乎感觉到怀中人的僵硬,男子稍稍松开一点……  
  “不问我去什麽地方吗?”  
  男人甩了一下骆驼的缰绳,问道。  
  去哪?  
  连芳茫然地在脑中重复了一遍男人刚问过的话──  
  对我来讲……去什麽地方不都是一样的吗?  
  把左手遮在额上,抬头望了望太阳。  
  耀眼的光辉,让人无法逼视──眯著眼还是觉得刺目!  
  嗯……那里是东方……  
  等下──这难道是通往西方的道路?!  
  “我们要去大马士革──在亚述人来临之前──”  
  男人这样说。  
  阿拉伯古书中曾有这样的记载:“人间若有天堂,大马士革必在其中;天堂若在太空,大马土革与它齐名。”  
  连芳到过大马士革。  
  在二十世纪,他便久仰这座“人间天堂”的盛名,於是趁一次公派到叙利亚,饱览了其间的胜景……美丽的“天堂”位於雄伟的克辛山脚之下,地跨巴拉达河两岸,阿瓦什河流经城郊,城市内外水道纵横,波光粼粼……河道两旁一排排白杨树挺拔秀逸,城市四周草绿花香,万木争豔。市区幢幢别致典雅的白色房屋和清真寺掩映在绿荫丛中,每当夕阳西下,落日的余辉把整座城市染成一片金黄,那时清真寺的宣礼塔上还会传出呼唤人们进行祈祷的喊声,全城充满著浓烈的宗教气氛……悠久的历史给大马士革留下了神奇的传说和众多的古迹,而得天独厚的自然环境使它生机勃勃、欣欣向荣……  
  可是谁知道第二次故地重游……连芳不再是惬意满怀,而是狼狈不堪……  
  这真是让他有点哭笑不得──  
  “不舒服吗?”在穿越叙利亚沙漠时,一直守候在身边的男子,看到连芳的这个表情,便附在他的耳畔低声询问。  
  气息像故意似的,落在敏感的脖颈处。  
  “没有。”  
  连芳觉得不自在,面上好像有点烫,缩了缩脖子,便支著胳膊与男人格开一小段距离。  
  不过因为是同骑一头骆驼,两人的身躯还是会时不时地相贴。  
  男人双臂一圈,又把他揽进怀里,这样的肢体接触一下子让连芳绷紧了肌肉──  
  毫不在乎连芳的别扭,男人低沈的笑又响起来。  
  他把头捱在连芳僵硬的肩上──  
  “你看──”  
  连芳顺著他指向的方向,放眼望去──是满目的花──  
  城市居然被花海淹没?!  
  记得叙利亚的古国名就叫“苏里斯顿”,意即“玫瑰的土地”。  
  那麽那些花就是玫瑰花喽?  
  或许一千多年後,就是这片动人的美丽景致使穆罕默德感言:大马士革为人间天堂……  
  “你笑了……”男人突然说。  
  “啊?”连芳摸不著头脑。  
  “笑了……刚才。”男人的前额在连芳的稍长的头发上磨蹭了两下,喃喃地说──  
  我笑了?  
  完全没有自觉呢……  
  好像来到这个不属於自己的时代之後,伴随连芳的仿佛只有恐慌和窒息的感觉──所以他一直没有机会展颜欢笑──  
  不知道在那个没有我的二十世纪……昱昱会不会因为我的“人间蒸发”而难过呢?  
  她……还会笑吗?  
  深吸了一口气,又呼了出来──  
  不管怎样,我都要活下去──不论是在尼尼微──或者是大马士革!  
  连芳出神之际并未发觉……拢著他腰杆的手臂收得更紧了……  
  当商队准备进入大马士革城的时候遇到了麻烦。  
  连芳早应该想到:叙利亚和亚述交战在即,作为都城怎麽可能没有森严守备?  
  巨石垒成的城墙,四周有护城河,河上有吊桥。城堡上还开著数百个射孔,形似谯楼的高塔,上面设有堞眼。  
  後有亚述军压境……前面的又是“此路不通”──  
  来的还真不是时候!  
  “怎麽办……难道要绕路吗?”连芳踌躇地开口问,亚述人的行军速度可不是一般的快,这是连芳亲眼所见。  
  “不用。”  
  男人回答,脸上盈满了让连芳困惑的笑意。  
  於是眼看他跳下了坐骑,牵著骆驼走到护城河前──  
  “我回来了──”  
  男人用洪亮的嗓子喊道。  
  城墙上的哨兵探了探脑袋,还没等连芳反应过来,吊桥便被缓缓放下──  
  “殿下回城了!”出乎意料的欢腾响彻半边天空──  
  连芳惊讶地望著被众人围得有如群星拱月的男人──他居然是叙利亚的皇子?!  
  可是男人似乎对於这个意料之中的表情并不在意,而且还像是旁若无人般──对著连芳抛来一个灿烂阳光的笑容……没等他反应过来,便将他从骆驼背上抱下来,动作是让人难以察觉的小心翼翼……  
  “欢迎到大马士革来──”男人说,俨然还是前一刻与自己谈笑风生的温和模样,那无害的微笑依旧衔在嘴边。  
  看到那个微笑,连芳突然不合时宜地联想起古代西亚的宫廷喋血……父子兄弟争权夺势──  
  目光流转,盯著男人的眼睛──那颜色,灰得甚至有些发蓝。  
  同时,在他的眸子里,还有一种在提格拉特帕拉沙尔眼中,绝对看不到的……  
  清澈。  
  位於地中海东岩的大马士革,是小亚、美索不达米亚、阿拉伯半岛动作及之间的重要交通桥梁,它优越的地理位置为其带来许多无形的资源,但相对的也招惹来不少祸端……  
  此刻它正在封城戒备中──为了抵御即将兵临城下的强敌亚述。  
  城中的肃穆景象与城外不尽相同──整座城池相当的安静,只有神殿里还间歇奏响著祭祀农神的乐曲……  
  战争已经离得不远了。  
  一大捧豔丽的玫瑰花束从身後突然冒出来,把正在失神中的连芳吓了一大跳。  
  “送给你──”  
  手捧花束的是个长相甜美的小女孩,大概有七、八岁的模样,眉毛又浓又粗,深褐色的大眼睛一直扑闪个不停,她歪著小脑袋盯著连芳,突然咧开嘴笑──连小小的门牙都露出来了。  
  “啊?”连芳有些莫名其妙,正犹豫该不该接过这“意外的礼物”,小女孩一把将花束塞到他的怀了,还一板一眼地说:“是阿尔帕德殿下送给你的……嗯……他说……他说……你是客人……嗯……嗯……还有……还有我叫拉姆!”  
  拉姆结巴地说,甚至还在扳著手指头历数著什麽……大概是有人吩咐她如何一条一款地说辞,但她却怎麽也背不下来……  
  呵……小女孩那天真烂漫的样子真是可爱呢──  
  连芳微笑,用左手在她红扑扑的颊上轻捏了一记。 (*这是123的招牌动作)  
  “喜欢?”拉姆推了一下连芳挨过来的前胸,指了指花──连芳这才发现玫瑰茎都被剔去了刺,花朵上还盛著晶亮的露珠……  
  是阿尔帕德送的?他为什麽这般殷勤……真不象是叙利亚皇太子所为……  
  连芳自认不过是颗不起眼的尘埃──即使不想被人遗忘,被历史的洪流淹没……可是,他又能为自己、为这个不属於自己的时代做些什麽呢?  
  从迎宾的高台望向连绵的远山和无垠的沙漠,千年之後的景致没有太多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