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昀道:“许夫人无需客气,唤我七郎便是。”
“娘子,你怎么来了?”许西元回神问道。方才白素贞瞥她一眼,她还以为白素贞会扯着她的耳朵一路拽回家呢。当然,这纯粹是她恶趣味的想象。
白素贞妙目盯紧了许西元,似嗔非嗔,幽幽道:“你说呢。”
“啊,娘子一定是知道平时我甚少出门,怕我找不到回家的路。”许西元假装恍然大悟,“其实娘子大可放心,景行兄识路,你要是不来,我们过一会儿就回去了。”
这语气中的天真烂漫是怎么回事?琴娘、桃娘与吴昀都有了笑意。原来许大夫和许夫人平素是这么个相处之法,甚有情趣。
丫鬟送上醒酒汤,琴娘送一碗到白素贞面前,道:“许夫人,让许大夫饮下这碗醒酒汤再走不迟,也省得回去再煮。”
白素贞道谢接过,习惯性地吹凉一些,才送至许西元嘴边,“喝了许多酒?”
许西元嘿嘿笑了。“不多不多,景行的酒叫醉八仙,比之前喝到的酒都要好喝。”
“呀,吴七郎待我家官人这样好,这醉八仙可是酒中极品,连皇宫里人都喝不到呢。”一直做背景的小青终于插了句嘴,白素贞没听说过醉八仙,她可是早有所闻,狐族出品,酒液甘醇,酒香迷人,神仙妖精闻了酒味,都图个一醉方休。说皇宫里的人喝不到一点不夸张,皇帝管得了凡间,管得了人,能得这世间至好之物,但却得不到妖精鬼神之物。
吴昀接了醒酒汤喝了几口,道:“这位娘子见识广博,怎么称呼?”
“我叫小青。”
“青娘子有礼。”吴昀道:“好酒易得,似西元这般有趣的人难得,她喜欢此酒,我亦欢喜。青娘子可要尝尝这酒?”
小青露出向往之色,琴娘已斟得一杯,递了过去。
白素贞冲小青点头后,她才接过酒杯,先闻其香,后抿一小口,果真甘醇无比。
“果然好酒。多谢七郎,往后来我们家找许官人饮酒,我亲自下厨做几道菜给你吃。”
“多谢青娘子。”吴昀看向许西元和白素贞道,“改日一定登门叨饶。”
☆、第二十七回 醉酒闹一回
说几句闲话之后,许西元先道告辞,下楼时看见苦着脸的小二黑,好奇道:“你怎么在这?”
“姐姐不放心你,让小二黑等你呗。”喝到好酒,小青高兴,顺口答道。
“那你们怎么又来了?”风一吹,酒劲上来,许西元脚下有些打漂,她瞅了一眼走在前头不说话的白素贞,上妓馆找人这种事情,实在不像是她会做的事情,不符合一个贤妻良妇的标准。
小青好心扶助她,“姐姐怕你陷在好酒好肉好美色的温柔乡里,找不到回家的路。啧啧啧,许官人,你是喝了多少酒呀,酒气冲天的。”
“你羡慕?看不出来呀,青娘子,你还喜欢喝酒。”
“许官人,你看不出来的事情可多呢。”
“难道你还看上了给酒喝的人不成?”
“呸!”小青松开扶她的手,踩她一脚,“轻浮。”
“那是不如青娘子你稳重。”
“你!”小青待要再踩她一脚,她快走几步,躲到白素贞身边。
白素贞皱了皱鼻子,还真是喝了许多酒,不悦地斜睨她一眼。她和小青这才不闹了,老老实实走回家。路上她偶尔踉跄,小二黑便在后头搀她。白素贞是想扶她来的,但想到她一言不发就上妓馆和人喝酒还喝得这么醉,就完全不想理她了。
回到家中,烧水沐浴后,已是月上中天。在酒精的作用下,许西元已将与白素贞的那点不快抛于脑后,整个人松快许多,懒洋洋的。走到门口,自己的地铺被摆得好好的,白素贞着了白色中衣在门口等她,待她走近,道一句:“一身酒气,你睡外头。”便关上了门。
“我洗干净了……还刷了牙……”许西元一屁股坐在地铺上,对着门嘟囔道。
没有敲门没有吵闹,这实在不像许西元的作风,白素贞留神听了一会儿门外的动静。难道就这样睡过去了?
想想不放心,她起身开门去看,门开了一点,就见许西元靠在栏杆上,冲着她笑,像是知道她会出来看她。
“痴人多笑。”白素贞转身回榻,没有关门。
许西元跟着进去,关上了门,仗着酒意,钻进帐子,在白素贞身边躺了下来。
“睡上来做什么?”明明留了外头的位置给她,偏还要问。
“地铺在外头。”
“你可以拿进来。”
“我拿不动,没有力气。”
两人均是面朝内侧身躺着,许西元的鼻息喷在白素贞的颈脖处,又听得她撒娇的语气,心中一荡。“无赖。”
许西元是想做无赖的,因为无赖通常不要脸皮,可以做些她想做又做不出来的事情。比如伸出手臂环住身前的女人,抱紧她,亲吻她的头发,她的颈脖。
酒精总能勾出些许平常被压抑忽视的东西。如此刻跃跃欲试想要亲近的念头。如寻求一个答案。
她正胡思乱想着,就听白素贞说:“你说你一个女孩子家,去什么妓馆,找什么妓人作陪。”
“妓馆和妓人都是景行找的,我不过去见识见识罢了。放心,亏不了你们家许仙的身体。”
听她提到许仙,白素贞怔了怔,问道:“你告诉吴七郎你叫西元?”
“嗯,他问我的字,我就告诉他我字西元。”她想广而告之,她是许西元,不是许仙,说上一千遍,一万遍,她是许西元。“不可以告诉他么?还是你希望我对他说我姓许名仙字汉文。嗯?”她嘴角上扬,语带调侃,若白素贞回头,便能瞧见她眼里说不尽的阴沉,像雷雨前夕那团混沌的雨云。
“我只是觉得……”白素贞只是觉得吴七郎叫西元太过亲热,但是这话又不怎么好说。“西元,喝酒伤身,往后莫要喝太多酒了。”
“是,放心,不会让你们家许仙的身体得什么肝硬化的。”
这话有些刺耳,白素贞转身朝向许西元,不解地问道:“西元,你今儿有些奇怪,总是提许仙做什么。可是有人说了什么?”许西元的灵魂小人正咬着嘴唇,一脸纠结与不甘。
还能有人说什么?那些妖妖佛佛都瞧不出自己的灵魂。今日不过是法海看中许仙的卖相,让许西元意识到自己永远摆脱不了许仙的阴影,只要她在他的身体里一天,她都难有一个真正的自己。她想到那只香囊,白素贞是为了护她还是她所用的身体?
无端端老想这些,她也觉得自己有些阴阳怪气,像是被压缩进了一个罐子里,四处碰壁,想要摆脱却怎么都摆脱不了。深深吸了口气,按捺心里头升腾起的无名燥郁,许西元淡淡道:“没什么。”
白素贞抬手摸她的眉心,一下一下又一下,“不愿说便睡吧,明儿还要坐堂呢。”
这句至正常不过的话,不知哪里激惹到了许西元,她沉了声音,道:“白素贞,你不觉得无聊嘛,每天守着保安堂,救救人治治病,每天操持家务,你本可以不用做那些。”
“你是觉得无聊了?”
“你不是凡人,不用做那些凡人需要做的事情,你有广阔的世界。为了报恩值得吗?甘心吗?是因为爱嘛,因为你爱他所以才甘于被困于此?”
白素贞不懂许西元今儿怎么了,像是中邪似的,说着莫名其妙的话。早上她们还好好的,不,下午恶鬼来的时候她们还是好好的,她不知道她到底想做什么。但是她一直提到许仙,好似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许仙。她去妓馆接她,她竟以为是为了许仙,那她送她香囊,她是不是还以为是为了许仙。
“下去。”
“我不。”下面是地板,许西元才不要睡地板。“你这是恼羞成怒,被我说中了就想赶我下床。”酒壮人胆,这话放在此时一点不错。
白素贞哪里由得她说不,伸手一推,把她妥妥当当地推出床榻,正正好落在原先地铺摆放的位置。
“哎哟。”一声闷响,许西元背脊着地,她哼哧哼哧地抗议几声,之后便没了声音。
白素贞当然晓得自己的力度,不会把人摔坏,可她没了声息又不免紧张,下床查探,发现许西元酒劲上来睡着了。
睡着了?在发了一通邪火之后,这人竟睡着了!
白素贞气得恨不得一个大耳刮子过去,然而她终究不忍心见她睡一夜地板,深吸一口气,抓起她的衣领将她抛回榻上。
只会惹人生气的坏东西。
许西元说的那些,白素贞从没想过。菩萨说要报恩,她就去报恩,了结不了这段尘缘,她无法飞升。报恩要嫁给许仙,她就嫁了,与他开业,助他成功,替他生子,待生完孩子功德圆满,她是要打算回去的。
谁知道许仙就这样死了,还是给她吓死的,魂魄收容在地府,惧她如虎,身子却被这个人占了。
之后,两人理所当然地还是按照原先的生活继续,她也没问过她是不是喜欢做这行当,想要做什么。做大夫是许仙的志愿,那她呢?而今想来,似乎也没有那么理所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