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好。”许仙家里尚有一姐,前头还有个许仙,许西元不想和许仙合二为一,故而说自己排行第三,许家三娘,也算得名正言顺。几杯酒下肚,又聊得痛快,吴七郎建议两人以表字相称。吴七郎名昀,字景行。许西元道自己字西元,借人身份过活已是无奈,能稍微做一下自己的时候,她还是想做自己。
“此酒何名?何处有卖?此间的酒都一股子浑糟糟的水味,喝多少都不痛快。”吴昀温温润润的,带来的酒却是如此辛辣甘甜。
听许西元说的豪气,琴娘与桃娘皆掩口而笑。许大夫平日里斯文有礼,不曾想喝起酒来这般不羁。
吴昀朗声大笑,很是愉快地说道:“西元所有不知,此酒非是寻常酒可比,是我母亲娘家走动时带来的,有个诨名叫醉八仙,莫说是寻常凡人,就算是大罗神仙贪杯也是要醉上一醉。”
一听是吴昀母亲娘家,就知是狐族之物,妖精就是会得享受。
大抵这世上除了她家那个妖精就没有活得比人还地道的妖精了。
狐妖多妖媚,男女皆然,尤善揣摩人的心思,许西元眉心一蹙,吴昀就察觉她有不快之处,稍一思量开口问道:“西元该不会是在为王家那只恶鬼感到惋惜吧。”
法海到处,谁人不知,尤其是像吴家这样有着妖精血统的。
许西元本是想到白素贞而怅然,被吴昀一问倒是不好解释,也就顺着他的话承认了下来,“景行兄有所不知,娇娘,那恶鬼,原本是个山魈,被人捉住剥皮后死去才变成了恶鬼。她所杀之人,均是见色起意,不安好心之人。在被秃驴打死之前,她还在保安堂与我闲扯。她又惦记王氏,又想我收留她。说来可笑,我明知她罪有应得,却难免感到伤感。”
吴昀举杯敬她,“西元真是慈悲为怀。”
普通百姓见和尚收妖,莫不拍手称快,和妖精沾边的难免兔死狐悲,如有半边妖精血统的吴昀。像许西元这样心怀悲悯、不带偏见的人,少之又少。
两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琴娘与桃娘又为两人满上。吴昀劝许西元吃些炸鹌鹑,这是他今儿在林中打的。“若非景行心有不忍,西元今日可有炙鹿肉可食。”
许西元露出好奇的表情。
吴昀道,他今儿上山打猎,本可猎一头母鹿,但母鹿回身保护小鹿,让他不忍猎杀。
“景行兄才是真慈悲,西元佩服。”这一回是许西元举杯敬他,两人又是饮尽。连续两杯满饮,许西元双颊泛红,一双眼睛水润润的。
如此俊俏的郎君,偏生心地温柔,谁人不喜。
琴娘说了几句赞美之词,加了一筷子鹌鹑肉送到许西元嘴边。“许大夫快吃些东西,免得醉了。”
酒过三巡,整个人舒张开了,畅快无比,许西元也不扭捏,直接在琴娘手中吃了,笑眯眯地说,玉手加持,这肉格外香甜,引得众人大笑。
又说笑几句,许西元问起法海。
吴昀说,妖魔鬼怪,大罗神仙,均靠实力说话,这法海有如来佛的金钵加持,等闲妖精都不是他的对手,这些年来,他一路降妖伏魔,收获了不少名声。“这和尚平素也算讲理,只是手段颇为凶狠。”
许西元凉凉一笑,“拈花微笑是佛法,金刚怒目亦是佛法,雷霆雨露均是他的佛法。”
“西元似乎不喜那法海?”
“我只是不喜欢那些凡事总要找个自以为是的名头,明明是杀就说是杀,何必搞个正义的旗号,号称自己降妖除魔,为民除害呢。不过是个由头、借口、说辞而已,背后无外乎弱肉强食。”
吴昀不甚欢喜,举杯道:“西元真是坦荡人。我敬你一杯。”
许西元应了,酒到碗干。
倒是琴娘嗔道:“许大夫都有些醉意,吴官人怎的还劝他酒。”
吴昀大笑道:“琴娘甚是偏心。我与西元兄一见如故,但醉何妨?”
他说得潇洒,许西元心有所感,也道:“多谢琴娘相护,西元感激。人生难得七郎,但醉无妨。”她来这年间几月,接触的人不外乎白素贞、小青、家里头的伙计和病人,鲜少有能聊得来的。白素贞背负太多,报恩、孩子、修行,与她又总隔着一个许仙,如今可能更多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而小青与她有虐待之仇,中间隔了一个白素贞。小二黑就像是个懵懂的弟弟。娇娘性烈又有趣,故而她会为了她的死而难过。这吴家七郎景行,闲谈山水,别有见解,是许西元所识之人当中难得能真正说上话的。
她渴望可以谈笑江湖的朋友。
☆、第二十六回 娘子来找
许西元在桃夭馆相谈甚欢,家中白素贞不安,先是打发小二黑去桃夭馆候着,久候不归,她不免担心。
小青见她走来走去嘀嘀咕咕的,嘲笑道:“姐姐,许西元可真有出息,许仙不敢去的地方,她都敢去。桃夭馆是妓馆,还是苏州城有名的妓馆,喝酒都喝到妓馆里了,过一会儿,小二黑要来传消息说她留宿那边了吧。你还是早些歇着吧。”
“小青,你去把她带回来。女孩子家的,出没妓馆,像什么样子。”
近来小青想对着白素贞翻白眼的次数越来越多,她果断摇头道:“我不去,许西元见着我讨厌,定是不愿随我回来。我要是用点武力,一来她会更讨厌,二来不小心伤到你的心肝宝贝怎么办,我不去。”
“小青,你又来胡说八道。”心肝宝贝什么的,白素贞哪里会承认许西元是。想到许西元在妓馆里和那美貌的吴七郎和妓人不知在干啥,她心里头就火燎火燎的,“小青,那你随我去。这西元,真是……真是……”
“真是过分,真是不知所谓!”白素贞真是半天也真是不出什么鬼来,小青替她补充道。
桃夭馆距离保安堂两条街,许西元常说孕妇需要适度运动,白素贞没有坐轿,和小青一同走过去。到桃夭馆时,候在楼下被馆内丫鬟搭讪的小二黑见是白素贞本人惊得差点显了原型。
吴昀正和七分醉意的许西元聊起狐族大能九尾狐,传说九尾狐有改变时空之能。
许西元问他,九尾狐是否可以穿梭时空,自由来去。若真有此事,是不是意味着自己可以回到原来的时代。
吴昀也有些醉意,只道九尾狐居无定所,非常人可寻,且改变时空是极度消耗修为的举措,九尾狐不会轻易施展。因有旁人在,他没道出如今狐族仅有一位九尾狐。
“西元,我家中有一妹妹,九娘,说认得你,几时来我家坐坐,见见我那九娘。”
许西元痴笑几声。
“我家九娘的美貌可是远近闻名,她之见识不下于我,对狐族秘事了解甚多,就是性子有些活泼,主张很大。她这年纪本该与人定亲,她一直瞧不上,故而家里也由得她去。”
“活泼好呀。”许西元笑说:“女人还是得有些主张,景行家中对女郎不错。”
对视一眼,似是心有灵犀,实则莫名其妙各想各事,大笑起来。
两人醉意渐浓,提到妖精鬼怪也没有多少避忌,琴娘和桃娘以为两人说的都是话本和志怪故事。
她们阅人无数,平常多有文人墨客、达官贵人来此,从不曾见有人聊这些聊得这般兴起。吴七郎搬来苏州不久,已是桃夭馆常客,不为风月,只因桃夭馆厨子尤善炸鹌鹑与鱼羹,每次来都为解馋,与琴娘颇为相投。他虽与一些公子贵人有来往,琴娘还是首次见他喝得这般尽兴。
许是因为酒,许是因为人。
琴娘吩咐下人煮醒酒汤。
这时,有小厮来说,许夫人来接许大夫回家。
本笑得懒洋洋的许西元听到这话,端着酒杯的手一抖,洒了半杯酒在外头,原本歪斜着身子一下子坐直了。
琴娘一边请人上来,一边调侃许西元道:“许大夫可要藏起来?奴家这里可是有不少躲藏之处的。还有一道小门,直通后街,许大夫想逃也不是不可。”
对白素贞找上门来的举动,吴昀眼中的讶异一闪即逝。
许西元则干笑几声。自己紧张个什么劲,白素贞不过是不放心她丈夫的皮囊流落在外而已。
白素贞上楼,小青随在后头,与琴娘、桃娘见礼客气一番又称赞几句馆中风雅。
白娘子为苏州城解王道士之毒的事情早已传遍了全城。作为受害者,琴娘格外感激白素贞。感激归感激,她邀许西元留宿时一点没有犹豫,一来夜度的费用不菲,二来俊俏的美少年谁人不喜。被拒绝时,还有几分颜面受损的不甘心呢。直到白素贞出现,她从未见过如此贤良端庄的女人,也从未见过来桃夭馆找丈夫不吵不闹亲切温言的女人。若是今日许西元流露出一分一毫的流连、逾距,琴娘都会为了白素贞感到惋惜,甚至会瞧不起这位许大夫。她也知自己的想法矛盾。
寒暄过后,白素贞只看了目瞪口呆的许西元一眼,就对吴七郎万福,感谢她盛情破费。
吴昀忙道不敢当,坦言自己与西元一见如故,性情相投,只是邀他喝酒,并无他意。
“七爷言重了,我家官人定居苏州时日尚短,鲜有至交好友,能与七爷这般的人物结交,是她的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