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误
一转眼又是一个夏的到来,阳光斜斜地穿过窗户,打落在从房顶吊下铺满了地面的纱幔上,地上凌乱的抱枕堆成了小山,琥珀色的酒液盛在银色的酒杯里晃晃悠悠,在酒壶里添新又见底,沿着桌面滴滴答答滴到赤裸的蜜色而细腻的脚背,脚裸上套着三支打磨圆滑的金环,安静地躺叠在地板上。
一只手伸出来想要拿起酒杯,酒杯在她指间转了两个圈然后摔在了桌面上,又咕噜噜从桌子滚到了地上,杯中剩余的酒倾洒到浓密的弯曲的长发,渗入了发间。那人终于被这一连串的动静惊醒,她摇晃着身体双手支撑着坐起身,长发像毯子一样披在裸露的背上,顺着她圆润的肩膀又滑落到身前,遮挡住隐隐约约从衣服空隙处露出的双峰的形状,还有她大半姣好美艳的脸庞和她的视线。
午时的太阳光太过耀眼,她的眼前出现了斑斓的光斑,忽大忽小,耳边似乎也被什么蒙住了,只听得见嗡嗡的声音,接触到抱枕的皮肤又痒又热,她不耐地丢开抱枕却依旧没有驱散掉这股让她无比烦躁的触感,所有的一切仿佛都是在压迫着她、囚禁着她,阳光也是,安静也是,拖着她爬不出这一个狭窄而又空虚的牢笼。
直到她眼前的发被人挽在她的耳后,她抬头,眼前的景象终于有一点点恢复正常。
她喘息着低唤眼前人的名字:“顾公子、顾公子……”却又不经意越过面前人的肩膀对上他身后那一双凌厉漆黑的眼睛,看着她,又仿若扼住了她的脖子。
她跪坐在一堆抱枕中间,用一种仰望的臣服的姿势,痴痴地望着眼前突然出现的淇奥,并且尽量忽略掉他身后的傲祁,这样她才有可能有勇气把话说出来——那些随着酒液翻涌的一直萦绕在她脑海中的话。
“顾公子,我,嫣樊罗,是如此的爱您,请您收留我,我愿意永远追随在你左右。”她的眼里满满都是虔诚,甚至要跪下去请问淇奥的脚。
淇奥向后退了一步,躲开了嫣樊罗的动作,他的笑容很奇怪,不同于往常的温柔平和,也没有半点轸恤,仿佛封了一层薄薄的冰,将他的笑容冰冻在下面而已,刚刚轻柔的动作仿佛只是嫣樊罗的幻想:“王妃殿下之厚爱,吾等可受不起。”他眨了眨眼睛,眼睛里清清楚楚映出嫣樊罗乞丐般的可怜,“今日前来是替王子殿下还东西来了。”
他从傲祁那拿出一个密封得很好的包裹,但那里面的东西嫣樊罗再熟悉不过。
淇奥拿在手里颠了颠:“我们只看了里面有什么,信原封不动,就此还给王妃殿下。”他弯下腰轻轻把包裹放在嫣樊罗面前,然后站直身,一言不发要同傲祁转身离开。
但是在他迈开第一步之前,一双手攀上了他的小腿,将他用力地抱住,让他不得不停下来。
淇奥另一只手还牵在傲祁掌心中,他垂下手静静地等了一会儿,没有听到只言片语,身后只有不停地啜泣声,他不用转身都可以想象此时的嫣樊罗,一定会像是打了露珠的栖罗花,绽放出另一种即将凋零时我见犹怜的美。
淇奥微微偏了偏头,目光停留在陪伴他同样也驻步的傲祁的侧脸上,日光从他们相触的指尖上划过,酒香也随着温度的上升氤氲在房间里,感受到了他的目光的傲祁朝他转过头,脸上没什么表情,没有不耐也没有舒心,淇奥看着对他弯了弯嘴角,这时傲祁紧绷的眉眼才有些许的舒缓。
在嫣樊罗的啜泣声终于小了一些的时候,淇奥才开口:“王妃殿下,你从来不爱任何人,你不爱元玛王不爱耶索上诺,怎么会爱上我,你爱的不过是自己,但你却从没有赢过一步。”他说话时还是看着傲祁,弯了弯手指用尾指勾住了傲祁的无名指,“因为你一直只想着依附一个优秀的别人,谁更优秀便换成谁,也怪不得所有人当你是物品而已。”
他顿了顿,决定最后再解答嫣樊罗这一段时间一直疑惑不解的一个问题:“你甚至不惜传递投名状,可是你知道么,在军事图递到耶索上诺手里那一刻,你便注定是这样的下场。你既然能背叛元玛王,如果有一天有一个更优秀的人出现,你是不是要背叛耶索上诺?你以为耶索上诺不会想到这一点么?”说到这他突然话题一转,“这一点上沧玉烟比你强了不止一两点。”
整个过程他连身体都没有半点转动,话一说完就向前走,傲祁在他前面一步的距离,看起来是傲祁牵着他离开,而这一次嫣樊罗发现如果不是淇奥的默许,其实自己连抱住他腿挽留的机会都没有。
离寝殿门口已经有了相当的距离,那一声近乎凄厉的惨叫还是传入了两人的耳里,然而没有任何一个人为此停下脚步,所有人脚下匆匆,有条不紊的进行着自己的事。
甫一踏进他们的寝殿,未明呈上了黑色火印封条的密件,这是他们消息中战报的标志,在距离西墨国战火熄灭三个月之后。
淇奥点着手指算了算:“也差不多有半年多时间了,该结束了。”
根据他答应的沧玉烟的交换条件,他们当日下午便派午城之下的商吕率一队人在最快的时间内到达了月明岛,面对那些散漫的、没有组织的叛乱者,突袭如他们意料之中的成功,反噬也在他们的计划之内向他们扑来。
一个月的时间,多是用来将信千里迢迢从西墨国跨越大漠翻过高山送到花友手中,剩下的时间由花友调动他距离月明岛最近的“手”潜入月明岛,在与商吕街头之后装扮成当地的岛民,并以与商吕或是叛乱者都无相关的第三方身份参与到这场战斗中,看起来就像只是岛民的反抗,与任何人都无关,只不过选择了和商吕他们达成协议联手而已,一起来驱逐那些破坏他们家园的心怀鬼胎的叛乱者。
二比一,结局显而易见。
几乎是在差不多的时间内,一场在大漠深处黄沙漫天,一场在碧海蓝天翠绿银沙,看起来似乎是天南海北,明者人人得知,而暗处虽是地下缓缓流动的河,其实两者的归属权都归于了同一方。
半个月后,长达两年近三年的、为夺取月明岛岛主之位恶意引起的叛乱进而引发成血肉横飞的战争终于平息,也许海水能稀释血、烧焦的棕榈能重新抽芽,然而岛主的死亡、家族的倾颓已然不可挽回,那些柱着拐杖的长老只能颤颤巍巍地每日站在海岸,向深海吟唱着歌曲的母神祈祷他们岛主的女儿能尽早归来,继承岛主之位。
太阳光几乎变成了白色,每一滴汗刚刚渗出还未流下就被蒸发,以至于这样炎热的天气没有人出一滴汗,城门外是看不见尽头的沙漠,在太阳下变成了连绵起伏如海浪般的银白色,人声被热气阻隔在另一边,和寂静只隔着一道城门。沧玉烟全身都披上了厚厚的布,抵挡太过强烈的阳光,只露出一双眼,眼角斜飞的浅蓝色水波纹带来了这天地间唯一一抹清凉。
马车已经准备好,沧玉烟站在马车旁的阴影里解下面纱,露出她那一张从初始到现在依旧没有变化的脸,尖尖的下巴,黑漆漆的大眼,一副稚气未脱的样子,唯独眼中那点已露尖尖角的坚定和担当,才让她看起来还像是月明岛下一任岛主,手中掌管了整座岛屿以及周围一片宽广的海域。
她眼中闪了闪,像是阳光不小心投印进了她的眼里:“我不可能抛下我的族人,我必须要回去。但是顾公子,你救我月明岛有功,是整个月明岛的恩人。如果你愿意,我可将岛主之位让于你。”
淇奥摇了摇头。
沧玉烟对此也没有感到难堪,她紧接着又提出了一个报答的方案:“既然如此,今后有任何有用得到月明岛的地方,公子只需传信给我,我定当万死不辞。”话一说完,她面对淇奥双膝跪下,双手将一个包裹高高举过头顶,这在月明岛代表着跪下的人向被跪的人立下死誓,除非跪下的人死亡,这个誓言将会一直成立。
淇奥从她手里接过包裹打开,触摸到了里面一个滑腻又冰凉的布袋,他有些意外地看向沧玉烟。
沧玉烟站起身,将布袋里的水珠一样的凝石拿出来:“这个,才是引起灾难的真正源头,他们那群人想要的不是岛主之位,而是这块只属于月明岛沧家的石头。”父母的丧命、岛民被屠杀,这几年在外的颠沛流离,皆是因为这一块对于她来说并没有什么用的石头,想到这她不由得苦笑,“说来也可笑,这块石头对我来说没有半点用,却让我遭此劫难,可见它于我是灾非福,不如留给公子做个纪念。公子体性偏寒,留它在身边还对身体有益。”
淇奥也没有再推脱,将凝石收了起来,刚要道谢却看见沧玉烟有些踟蹰的样子,似乎还有些话没有说完。淇奥了然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傲祁,宽慰沧玉烟:“傲祁不是其他人,有什么话你就说,是还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么?”他首先想到的是沧玉烟担心一路上的安全。
然而沧玉烟一开口,却把傲祁的心思都叫醒了。
沧玉烟说:“你听说过凤鸟莲华剑吗?”
“沧姑娘看起来不像是会关注武林之事的人。”自傲祁拿到了母石炼剑成功,便一直提着要淇奥尽快得到凤鸟莲华剑的“母石”,到时可将两把剑同时交给连芷柔祭剑,淇奥一直安抚着傲祁,终于等到了他可以收网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