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文卿的控诉,顾庭芝无动于衷,“叶蓁是我府衙的犯人,我要怎样打他,与你有何关系?”
文卿道:“他最初追求陈漪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娶她,他……是为了你!我不信你真的不知道!”
“那又如何?我只知道他抢走了我的女人。”
“他……只是失忆了,才会想跟陈漪成亲。”文卿带着些微悲伤地低声道,“若他有一天醒来,知道自己娶了陈漪,也许他会比你还要痛苦。他原是个顽劣不羁的少年,我从未见过他把任何事,任何人放在心上过。为了你,他竟打算来跟我学平日最厌恶的琴棋书画,他说,若他什么都不会,他连喜欢你都不配……顾庭芝,你就不能饶了他吗?看在他对你用情至深的份上……”
“饶了他?”顾庭芝的嘴角弯了一弯,“他抢走陈漪的时候,可曾想过饶了我?他叫下人打断我的双腿时,可曾想过饶了我?”
文卿震惊道:“他怎么可能叫人……”
“可不可能,你去问问不就知道了么?”
再次醒来的叶蓁像条死狗一样被扔在牢里的地上。
痛。
浑身都痛。
撕裂了一般的痛。痛的叶蓁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他甚至不敢闭上眼,好像一闭上眼,就会有无数的幽灵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撕咬他的身体。牢房里似乎还回荡着他刚才凄惨的嚎叫声。叶蓁紧紧咬着牙,低头看看血肉模糊的前胸,用无法合拢,几乎滴血的双手抱住自己,蜷成一团,缩在墙角里一动不动。
文卿心绪难平地上前,一手覆上他的发丝,轻声道:“叶蓁。”
叶蓁抬眼,看到是他,喃喃道:“刚才我好像梦到你来了。”
文卿只觉得一阵心酸涌上喉头,“嗯,来了。又出去了一下,给你叫大夫。他一会儿便来。”
“你见到我哥了吗?”
“嗯。我刚从京师回来,他很好,叫你不要担心。”顿了顿,文卿又道,“他读了你的信,说你长大了,很是欣慰。握着信,哭了好半天……”
叶蓁微有些哽咽道:“都是因为我,是我害的他们……”
文卿轻轻拍拍他的后背,安慰道:“叶蓁,这不是你的错。”
叶蓁靠在文卿的肩上。许久,文卿觉得脖颈处一片湿热,“我很疼……文卿,我快撑不下去了。”
文卿轻轻拥着他,“我会救你出去的,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叶蓁。”
叶蓁吸了吸鼻子,“好,我等你。”
文卿离开后,姚文生带着大夫来到牢房。叶蓁平躺在地上,毫无生气,一张脸惨白如纸,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血腥气。
姚文生开了锁,走到叶蓁身边,轻轻掀开他胸前的衣襟,皱眉叹了口气,王大夫见了那伤,更是心中愤恨,“这顾大人也忒狠毒了些!”
姚文生瞟了王大夫一眼,“这话在我面前说也就算了,下次若被大人听到,小心招惹祸端。”
王大夫闭了嘴,兀自摇头,给叶蓁处理了伤口。叮嘱了几句,无奈地叹气离去。
“叶蓁,你觉得怎样了?”
叶蓁没有动。
姚文生叫人抬着他,把他放进密室的床上,叶蓁突然如受了惊吓般,坐了起来,“你要做什么?”
“你在密室里待两天吧。”
叶蓁一把拽住姚文生,像是抓住一棵救命稻草般,“不!我不进去!别让我进去,那里太黑……”
“这是大人的意思。你放心,每日会有人给你送吃的、喝的。”姚文生移开视线,想了想,又道,“这样,我叫人给你留下油灯。”
即便有了这话,叶蓁依然不肯松手,“他要我死,是不是?是不是?”
姚文生的眼里有些不忍,“不是。你会出去的,放心好了。”
眼看着一日又过去了,却还不见刑部的人来府衙,这么短的距离,一个上午能跑几个来回。顾庭芝昨日已经翻看了自他上任来的所有公文,没发现有任何需要劳动刑部的事情。难道来人另有所图?顾庭芝决定写信问问何舒月。他在京师,又执掌大理寺,平日与刑部交往甚密,一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书信刚写了一半,就听衙役来禀告,何大人到了。
顾庭芝正要开口问哪个何大人,门外人爽朗道了声:“顾大人,本官来了,还不出来迎接?”
顾庭芝听到这声音,皱皱眉,放下笔,起身迎了上去,行礼道:“下官见过何大人,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何舒月颇为受用地砸吧着嘴:“不错不错,很懂礼法……”
顾庭芝白他一眼,挺直腰杆,“你不在京师待着,来扬州做什么?”
“跟本官说话,要客气点。”
“你是专程来显摆的吗?”
何舒月一噎,讪讪道:“好不容易官职比你大了,还是镇不住你,唉……”
顾庭芝懒得理他,问道:“驿夫说的刑部来人,指的就是你?”
何舒月拿起文案上的书信,一边看一边悠悠道:“是啊……你还真沉不住气。”
“你不是大理寺的么,冒充刑部做什么?”顾庭芝不悦道。
何舒月一脸正经道:“吓你。”
“……”顾庭芝眼角抽了抽,“无聊。你来扬州作甚?”
“扬州好歹也是我的故土,我就不能衣锦还乡,跟你说的那样,显摆显摆?”
顾庭芝上下打量他一番,“没有十里红毡,夹道欢迎,也没有奔走相告,鞭炮齐鸣。啧啧,锦衣夜行,真是可惜啊何大人。”
何舒月扶额:“你这张嘴,一定要这么挖苦我吗?”
顾庭芝直截了当道:“说吧,出了什么事?”
何舒月舒服地在椅子上一座,叩了叩桌子,控诉道:“连杯茶水都不舍得奉上。”
顾庭芝朝门外的下人吩咐道:“奉茶!”
见何舒月卖着关子,顾庭芝也懒得问了。走回书桌前,兀自批阅起公文来。
何舒月见他毫不在意,心中反而郁闷了。“你不想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你想说了自然会说。”
“……”
押了口茶,何舒月道:“曹景仁的案子被压下了。”
顾庭芝从一堆公文中抬头问道:“符卓干的?”
何舒月摇摇头:“是容妃。”
“若不是符卓要求,容妃会为了一个小小的知府干涉朝政?”
“你说的对。看来这曹景仁和符卓交情匪浅。”
顾庭芝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何舒月,直到把他盯的心里发毛,才不咸不淡地道了句:“确实。”
“……”
顾庭芝道:“倒下一个李相,又上来一个符卓。这几年,皇上为了打压李相和司马义,收回兵权,一直腾不出手整顿朝纲,才让符卓有了可趁之机。虽说他是容妃的舅舅,再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会落得和李相一个下场。他以为皇上是好欺负的主?也不看看他对付司马将军的那些阴招,用在符卓身上,绝对够他死去活来好几回。”
何舒月道:“你也说了,是迟早。至少目前符卓还是很受宠的,容妃极有可能会被立后,皇上宠着她,暂时不会动符卓。我觉得在这个迟早发生之前,首先倒霉的肯定是向大人。”
“那只能说是他活该。我想不到他怎么会想出私下收购盐田,然后嫁祸给曹景仁这一招的?要知道这根本就是引火烧身的事,稍不留心,就可能偷鸡不成蚀把米。就算扳倒了曹景仁,对符卓来说,也只是不痛不痒的一击。根本造不成什么实质的伤害。”
“怎么说向大人也曾提携过你,你还真是条白眼狼。”
顾庭芝瞪他一眼,“我记得我劝过他。倒是某人,一直觉得这主意不错,在一旁煽风点火。”
何舒月脸上一红,嘀咕道:“你不也利用这件事嫁祸叶世安了吗?”
“你说什么?”
何舒月怕他恼,话锋一转,道:“我们与向大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这次回来,就是来处理这件事的。我得赶在曹景仁之前做好善后。符卓为了让他将功补过,叫他去当什么盐运使了。”
顾庭芝把桌子一拍,“他居然还当了盐运使!”
“所以,这件事处理不好,我们就惨了。想当初咱俩可没少给符卓下绊子。”
顾庭芝淡淡扫了何舒月一眼,“下绊子的是你,别把我扯进去。”
“……”何舒月顿时有种将要孤军奋战的悲催感。
“叶蓁呢?”
“牢里。”
何舒月闻言,一脸兴致勃勃道:“跟我说说,你怎么泄愤的?”
“杖刑,断腿,鞭刑,泼盐水,夹棍。”顾庭芝波澜不惊的总结道。
何舒月愣愣地盯着顾庭芝半响,一把抓住他的手,激动道:“顾大人,如果我以前有什么地方对不住你,请你看在咱们同窗一场,如今又同朝为官的份上,大人不计小人过……”
顾庭芝抽回双手,皱眉道:“你觉得我下手重了?”
何舒月摇摇头,“我觉得你很有天赋……折磨人的天赋。以前,我只以为你是为了皇上,才下狠手往死里整那些人,现在看来,你是天赋异禀啊……干脆大理寺卿让给你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