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佞宦 (余半)


  王蕴之轻叹了口气,阿拾平日里各种不着调临大事却从不糊涂,他正想宽慰他几句。
  只见张其丘合上折扇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疼得他龇牙咧嘴:“不是在做梦,我真的见到西秦第一美人了。
  哎呀,我记得刚刚我吼他了,我竟然吼他了!我究竟为什么要吼他!他肯定对我印象不好,对我印象不好就会不想再见我,不想再见我就会不喜欢我……”
  撤下残羹冷炙后红芍执着熏炉轻扇袅袅香雾把屋里屋外重新熏了熏,香气恬淡悠远,齐湘打了个响指,红衣翠裳鱼贯而入。
  宋予衡剥了个葡萄:“挑个喜欢的。”
  春风渡的葡萄自然比不得御供的葡萄,宋予衡薄唇沾了丝汁液,酸得发苦,未入口复又丢回粉瓷盘中神色恹恹。
  若论容貌,遍寻扬州也找不出比眼前两位更出众的,齐湘琢磨着督公的心思,多挑的是眉清目秀的清倌,思及长陵王殿下未涉□□,又选了几个擅风月的浪荡狐媚子。
  齐湘关上海棠疏窗,室内骤然暗了下来,他环臂端详着无动于衷的容策,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朴素的衣衫严严实实包裹着他劲瘦的腰身,左手套着串凤眼菩提佛珠,格外禁欲疏冷,勿论去给他宽衣解带了,多看几眼仿佛就是对神佛的亵渎。
  宋予衡见容策没有答话的意思,随意指了个看着顺眼的小倌:“你去伺候。”
  小倌男生女相,唇红齿白,面若桃花,流水落花暗纹白色里衣外套了件天青色宽袖长袍,腰带未束,衣带松松系着,如新抽的豆蔻,秀丽雅淡,他上前行礼不卑不亢道:“公子有礼,小生杜蘅。”
  容策并未婉拒,众人识趣地一一退去,红芍抱着琵琶在宋予衡跟前稍作停留,低眉敛目,抛出的眼角余光有种欲说还休的意味,宋予衡戴上白色帷帽紧随其后出了房门。
  齐湘摸了摸鼻子:“公子你有事尽管吩咐,我就在门外候着,慢慢来,不急不急。”
  临近傍晚,花灯次第而亮,丝竹笙箫不绝于耳,空气中熏染着浓重的脂粉气,宋予衡不适地以帕掩鼻,站在二楼朝下望,一楼花台上有歌姬舞剑,穿着艳红的异域服装,肚脐上描着金箔花钿,舞低杨柳,媚态横生,勾得人欲罢不能,纱裙逶地无数银票伴着纷纷扬扬的花瓣开始了春风渡纸醉金迷的糜烂春宵。
  三步远站着位白衣小倌,他柔若无骨地斜靠着栏杆,五官在美人云集的春风渡并不算出众,离得近了芍药、丁香、栀子调和的香若有似无的传来。
  一粉衣小倌盯着他手腕上的掐丝珐琅金镯子酸溜溜道:“卫大人好几日不曾来春风渡了吧,说到底能留得住他的也只有个苑那位。”
  白衣小倌漫不经心地以手撑头,眉眼如丝的斜睨着他,宽袖滑落露出手臂上暧昧的青紫斑痕:“卫郎欲望大,那位在床上木头似的,半点花样都不会,哪里满足得了卫郎的需求,昨晚折腾了我大半宿,子时方归。”
  粉衣小倌讥讽:“你有那本事何必在春风渡待着,也让卫大人把你金屋藏娇呀。”
  他拨着手腕上的金镯懒洋洋回了雅阁:“为了我卫郎打他几次了,真是可怜,我苏妲己要吃他比干的心也是吃得的,单看我想与不想。”
  粉衣小倌翻了个白眼,都是婊'子谁比谁高贵?
  宋予衡冷眼旁观,齐湘低声道:“琴芜,深谙房中术,两年前就与卫则暗通款曲了。”
  宋予衡怔然:“卫则打过雁回?”
  “尚待查证。”齐湘头皮发麻,“他们这些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做不得真的。”
  宋予衡手掌舒展,掌心印了四个浅浅的血痕,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红芍眼圈通红,在旁悲悲切切说着些芝麻绿豆大的陈年旧事。
  比如宋予衡央她帮忙把《兰奚赋》绣成屏风送给雁回当十五岁的生辰贺礼,为此在春风渡给姑娘们做了一个月的胭脂水粉;比如他帮春风渡年老色衰的乐师编曲排舞使她们免于驱逐的厄运,反被禁足闻府思过半年。
  宋予衡就像从未认识过她一般无任何回应,红芍拭了拭腮边的眼泪俯身下拜,磕了三个头抱着琵琶肩膀耸动泣不从声,在他身上她看不到任何生气,感受不到任何希望,就像一个行将就木的病人勉强吊着一口气。
  红芍哭够了便走了,宋予衡摸到心口的位置,微弱的心跳提醒他确确实实还活着。
  镂花木门豁然被人从里面打开,杜蘅系着衣带面色苍白地走了出来,对上宋予衡神色慌张道:“公子……”
  宋予衡心下微沉,疾步入内,转过苏绣屏风容策衣衫不整的坐在床榻上,烛光暗沉看不清他的神色,他拢了拢宽袍哑声道:“义父,抱歉。”
  宋予衡忽然想到把容策从临安带回京都的那年,他穿着破旧的单衫缩在东宫阴暗的角落里宛若惊弓之鸟,抱着他一遍又一遍的向他道歉。
  他说他不喜欢富丽堂皇的东宫,所有人都说那个缠绵病榻雍容华贵的太子殿下是他的父亲,可他对容承寅生不出半分亲近之感,他辜负了他的教导,他想回临安。
  时隔十几年,容策又向他道歉,宋予衡麻木的心疼得抽搐,这种感觉很陌生,他撩开容策额前的发,指尖描画着他的脸部轮廓感觉自己爱愈生命的珍宝被玷污了。
  这种想法十分荒唐,男欢女爱天理伦常,他一直心心念念的不就是容策有朝一日可以娶妻生子为容氏开枝散叶吗?
  容策贴着他的手心撒娇般地蹭了蹭,缠着佛珠的手贴着宋予衡瘦削的腰窝一寸寸收紧,明明是极为亲昵的动作却霸道的不容置疑,手指沿着他的腰带缓慢移动:“义父,你还要我吗?”
  宋予衡被容策的铁臂箍着一动也不能动,这种无能为力受制于人的滋味让他忽然意识到容策曾是战无不胜的将帅,他紧贴着他劲瘦的胸膛,周身被他炙热的温度灼烧得发烫。
  “无论你变成什么模样我都要你,没事的,慢慢治总能治得好的。”
  宋予衡呼吸吞吐间的气息喷洒在他的耳侧,右手颤抖的探入他的衣襟往下:“讳疾忌医,义父帮你检查检查。”
  容策肌肉紧绷,宋予衡身上清苦的草药香攀附住他的理智缓缓把他拉入欲望的沟壑,他欺身往前,床榻发出难堪重负的吱啦声响,宋予衡脊背隔着床帏抵着冷硬的墙壁感觉下一刻就会被容策碎成齑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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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宋予衡皱眉闷哼一声,掌心贴着他的腰腹止住了动作,容策衣衫遮盖下的……哪里是身患隐疾,他耳垂烧红,面色阴沉道:“容策,你……”
  宋予衡的脖颈被迫扬起,颈部线条绷直,苍白的肌肤在昏暗的烛光下脆弱而魅惑,容策膝盖抵在他的腿间,喉结上下滚动,柔声问:“义父还检查吗?”
  房间里很安静,依稀可以听到外面的丝竹笙箫,汗潮的热气在肌肤相贴间酝酿,容策捏着佛珠的手骨节泛白,额上渗出一层薄汗,宋予衡眼尾晕红微有湿意:“需要我帮你吗?”
  “你别动。”容策一把按住他的手,佛珠在手背上滚动有种禁忌的隐秘。
  宋予衡试探道:“我……我会……”
  容策拒绝:“不用。”
  宋予衡薄唇青白,脸颊火辣辣的,难堪至极,埋藏在最深处的破碎片段在黑暗中破土而出,提醒着他这具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躯壳是怎样的轻贱肮脏,他俯身干呕,身体抑制不住地战栗,真脏。
  容策缓缓松开宋予衡,垂头郑重其事的帮他整理一丝不乱的衣裳,又倒了杯温茶侍奉他漱口,声音暗哑解释道:“义父,我不喜与人亲近。”
  “不喜欢便不喜欢吧。”宋予衡随口问道,“杜蘅冒犯你了?”
  刚刚那副情境若不是身有隐疾被人撞破的屈辱又该作何解释,容策的反应太不对劲了。
  容策用火折子点亮了屋里的灯烛,手指拨弄着佛珠:“杨氏当着我的面与人苟合,过后差点把我的眼睛戳瞎,方才那人眉眼之间与杨氏姘头有几分相像。”
  杨辞书乃容策生母,平西侯杨文忠的幺女,自持美貌浪'荡轻浮,入宫选秀勾引太子与其珠胎暗结,后杨文忠通敌叛国杨府九族皆灭,杨辞书不知所踪。
  容策从未主动提起过杨辞书,容承寅未问他也未问,没人知道容策未入东宫前过得是什么日子。
  宋予衡正欲再问几句对视上容策波澜无波的目光又把话咽了回去,此事着人暗中查访之后再做打算方为上策,贸然发问也不知道哪句话会戳到然思的痛处,再发疯一次他这老胳膊老腿也禁不住他折腾。
  容策扶着他歪在软枕上,宋予衡伸手揉了揉腰:“我还有事要办,过会你自行回府吧。”
  “好。”
  容策顺着凹进去的腰线轻重得宜地给宋予衡按摩,腰间的酸痛感确实缓解了不少。
  按着按着明明是相同的力道宋予衡却感觉骨头酥麻心绪紊乱,他心烦意乱拍开容策的手:“一如既往的没长进。”
  容策掩上衣襟重新束好腰带,腕骨处的红豆混在朴素的衣衫间格外乍眼,宋予衡攥住他的手臂借着烛光仔细端详,质如玉石,红若朱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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