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欸,”闻人晏烫着耳根子,专注地看着眼前的人,像是要把面前的人尽数收入眼底,好一会,才顺杆子往上爬,“看来是中了什么解不开的毒,得服药。”
说罢,就开始回敬式,往殷寻唇边亲一口,再亲一口,多亲一口。
眼见着要啄个不停,殷寻摁住闻人晏的肩:“是药三分毒,今日太多了。”
“不多!”闻人晏说得义正言辞:“人一日得三餐呢,药也得三服。”
殷寻眼眯了眯,心想,原本只是想安抚一下人来着,怎么还把自己给一日搭进去三回。
好在殷寻几乎不会去计较什么得失,想着横竖他也不是第一日纵容闻人晏了,也不怕再多出几次。
等闻人晏心满意足地“服完药”,手穿过殷寻的腰侧,装得正经地替人细上腰带。
就听殷寻头挨在他肩侧,低声承诺道:“阿晏莫要忧心,我当真不会离开。”
他都已经被阿晏圈养住了,还怎么离开呢?
除了那往事,闻人晏也有与殷寻说当下。
比如柳晴岚此番,确实如江湖人士猜测的那般,是想撂挑子不干了,想把盟主之位让出来。但在让之前,她还需要需要先把石尹久给杀掉。
最开始是闻人晏发现,均天盟中,有人手脚不干净。
因着那人的经历,顺藤摸瓜,摸出了点与灵蝎教相关的眉目来。他对柳晴岚说:“不能等到他们想要动手了、要耍什么阴谋诡计了,我们才去拆解,那也太被动了,容易吃大亏。”
柳晴岚问:“那依晏儿所见,该当如何?”
“用饵钓鱼呗,既然盟中有人包藏祸心,那肯定就会有所行动。”
“他们这些人,见不得光,行事总得偷偷摸摸,束手束脚的,所以只要有所行动,就肯定会露出马脚。让他觉着他们在暗,我们在明,等他们有了大动作,不就可以一网打尽了吗?”
“甚至说,我们还可以给他们一个大动作的机会。”
柳晴岚笑了笑,道:“看来,应是我来唤晏儿老师才对。”
把闻人晏闹得登时厚不下脸皮,只能用团扇挡住自己的脸,应道:“不敢当。”
想了想,又觉得这般谦虚有些亏,补充道:“师父可以等到我把阿寻骗来了,再当着他面这样夸我,多夸点。”
柳晴岚:……
她难得不是很想要这个徒弟了。
当然,倒也没有真的不要,就着徒弟的思路查下去,柳晴岚总算再度见着了仇人。
闻人晏抬眸,看着满脸狰狞的萧正严,漫不经心地踢了踢那滚落到他脚边的假混元珠。
已然能确定,这位已经多年不曾在外头晃悠的丐帮右长老,正是消失已久的灵蝎教教主,石尹久。
石尹久自四方乱平后,一边受邪功反噬,有些许走火入魔的迹象,一边在暗中休养生息,意图再度起事。
期间他一直保持着自己三十年前就有的丐帮长老身份。因为身上常常有污泥傍身,所以旁人对他总是退避三舍,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静坐,有时一坐就是大几十天,不吃不喝,简直像个泥塑像。
也经常,当真只是个泥塑像。
“我这人嘛,其实没什么大志。”闻人晏声音轻慢,话说得很是轻巧。
“就希望天下安定,你们能少筹谋点事情,少摆弄歪门邪道,让我能偷得清闲,安稳度日。”
“石教主可知,我虽家中常有江湖客,但爹娘将我护得很好,直至八岁,才头一回见着死人,就是你们灵蝎教弄出来的死人。”
一个全身都被捅成了筛子的人,就这么瘫倒在闻人晏的面前。那一个个血口还有嗜血白虫锲而不舍地往里钻,像是要把这人身上的最后一抔骨血给啃食殆尽。
闻人晏只是无意中看了一眼,就觉得遍体生寒。
总觉得话本上的那些江湖诡谲怪异,那些仇杀间的血雨腥风,其实也并非那么招人向往。
至少,不怎么招闻人晏这个被江南温柔水色养出来的大公子向往。
八岁,对世上很多事比现今还要懵懂许多。但也已经恍惚意识到自己是个天生比别人要富贵许多的命,受人宠爱,很多事物对他来说,都是唾手可得。
会写“苦”字,不解“苦”字。
他被父亲逼着读了很多书,会学着说修身养性治国平天下,但搞不懂圣贤为什么一天到晚像吃饱了撑着一样,烦这烦那。
不懂什么是马革裹尸,不懂什么是阴阳两隔长别恨,闻人晏当时只知道,父亲哭了,向来教导他男儿有泪不轻弹的父亲,自己却在不住地掉泪珠子,那模样,跟闻人丰似的……特别窝囊,他不喜欢。
闻人晏还记得当时的场景。闻人竹雨掌着灯,坐在案前,一笔一顿地写着一册长卷名录,纸页铺开,能一路铺到躲在房门脚边。
记得那些日子里,向来豪气干云的大家都很严肃,分明在喝庆功酒,却没有一人脸上有喜色。
满屋子的酒不用来温肠肚,反倒是拿来祭亡魂。
等他再长大了些,才明悟过来。
闻人竹雨所书写的长卷名录,与他手中放下的河灯,每一方墨字,都曾经是活生生的人,也每一个,都长眠于棺椁中。
他是个天生喜欢嬉闹的人,这样的事,令他觉得难过,所以他也不想再碰到了。
当初摘星桥市上,像小满这种梵泽寺佛修,不应有本事,在摘星桥市上布置那么多黑/火/药?
且他当时杀了崔家这么多人,没有当即就被斩首,是有什么能威胁那些个宣州官衙的法子?
从孔开济找寻回来的那人处,闻人晏知晓明确,小满曾在丐帮,他的武功,最早也是在那打的基础。而他在宣州时,认识尚且还名为路庆生,且事邮驿多年。手中握了不少官府龌龊事的胡知。
故而小满,成了这俩魔教联系的一道桥梁。
但他这桥梁,当得不安分,且两边也不是全无冲突。从前,石尹久就很想得到净世残卷,想着自己也能有像任成煊那样的绝世功法,显然到现在也没放弃。
且到最后,就如刘金盏所说,他们还是把石尹久想要的东西给他了。
至于石尹久拿那些东西想做的是什么,想挑起的又是什么,前车之鉴不过十数年,闻人晏压根不用细想,就能知道答案。
“我只想当个路见不平诛恶徒的小侠,不想当一个为国为民守江山的大侠。想着所有的江湖事,都该江湖了,不见朝堂,不燃战火。”
闻人晏指尖点在发上长簪的桂花刻印上,指腹擦着那凹槽,细细在心中勾勒其中纹路,将其缓缓地取了下来。
“故而你们筹谋的,最好都能胎死腹中。”
“免得到时候扰着了我跟阿寻的大婚。”
说到最后的两个字,原本还是声音朗朗,像是忽然间不好意思上了,声音开始变得低了起来,脸上勾出笑意,活脱一只傻狍子。
而那位该与这只傻狍子大婚的对象,废话并没有那么多。
殷寻两侧是林深幽静的丘峰,正中临着巨大的石门,衬得他身影略显单薄。
风一扫,将那宽大隐云衣袖,和并未尽数束起的墨发吹起,如黑白两色浮云,压在天幕下。
明明只有一人一剑,直指面前数十乞儿,却似身后立有万马千军,令人顿生畏。
“降者,不杀。”
他声音平静淡漠,却掷地有声。
第66章 “小别胜新婚”
询英台这个地方, 作为招待诸多武林侠士的场所,作为一个公开比试的地方,并不同于摘星桥市,会去设置诸多门槛去阻拦无关人等, 好保护桥市上的众多收藏。所以想要混入询英台, 相对来说也要轻巧许多,那已经混进来和将要混进来的人, 也要比闻人晏料想的多上些许。
石尹久想借着武林大会这个机会, 盗得混元珠之余,也想从中将这些常会阻碍他行事的江湖人士给尽数一网打尽。
却没想过, 对方也是想将他们给一网打尽的。
为了保险起见,闻人晏没有告知均天盟中太多人此事。
他与柳晴岚商量着,只是安排着一些能够完全信得过, 且嘴巴严实的盟众策应。甚至有些人都只知道自己要守好关口, 要额外关注一些人的动向, 至于为什么?等事情了结了,盟主和少盟主自然会告诉他们的。
从前无论均天盟内外,都不看好闻人晏这个少盟主, 觉得他这个爱玩闹的家伙,估计得把江湖到处都搞得一通乱。
可随着真做下事来, 他们发现这位看着嬉皮笑脸、满嘴胡言的少盟主, 其实比谁都要更靠谱一些。他总是嘴上一套, 行动又是另一套,总是摆出一副“柔弱不想做事”的样子,但一直以来都在其位能谋其事, 半点没有懈怠。
如果能将那闲着没事就到捣鼓装饰打扮, 或者念叨远在天边的饮雪剑庄少庄主这俩坏毛病改了, 就更好了。无数均天盟众在心中无数次感叹道。
可惜,闻人晏从没觉得这俩是坏毛病,自然也就从不会起任何改正的心思。
询英台门外,那些潜藏在丐帮许久,佯装成乞儿的灵蝎教中人相视一眼,他们刚处置完门口着这些守巡的人,却被一人堵住了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