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
萧璧鸣因为区区一个寒燕质子,降了高贵妃位份的事情是沸沸扬扬满朝皆知,高阁老说什么也要替她的女儿讨公道,但长子出兵寒燕,他手里缺一枚至关重要的棋子,说话也硬气不起来,只好先去找萧煜商量一二。
摄政王府里,无莲湖中的机巧亭里正坐着萧煜和高明昌,刚过了立春,雨水时节围炉煮茶最是惬意,摄政王是风雅之人,自然玩的开这些雅趣,亭中设一火炉,取陈年陈皮普洱加之以晨露煮沸,清香四溢。
高明昌平日里也扮得了风雅,但此时他女儿的贵妃之位被废,被降成了嫔,又偏偏无儿无女,一点靠山都没有,原先他有长子在外立战功,又有女儿在后宫打点,别说朝堂之上,就连皇帝不都得畏他三分,他们高家是前朝功臣,位子坐得稳,要不是当年夺嫡之争失利,站错了队,跟了二皇子,现在指不定风光成什么样呢,但萧璧鸣是瑕疵必报的人,既然高明昌一家曾帮过萧煜,那么在他那儿,就断没有好日子可以过,这么多年来明争暗斗,现在终于有了要起势的意思。
“王爷,你可得想想办法啊,雯儿是欠考虑了一点,但那质子的一条贱命,实在不至于如此啊……”高明昌虽然急,但上上下下打点了一番,所有人都咬的很死,再者说复不复位在于皇上的心思,他萧璧鸣本就和高贵妃毫无感情,这一下更是彻底没希望了。
“贱命?”萧煜浅浅地呷了一口茶,茶水下肚,驱散了三分寒意,他偏头看向无莲湖,嗤笑道:“寒燕地处白马峡峡口,地势诡谲,要想一举拿下燕玲十四州,天都还就非与寒燕合作不可了,你说寒燕三皇子的命贱?高阁老,看来你也不是很聪明么。”
“令郎还在寒燕,若是天都和寒燕因为一个质子打起来了,阁老猜猜您的宝贝儿子会不会被切成一段儿一段儿的送回天都?”萧煜笑着移回视线,轻轻地放下茶杯,摇摇头道:“寒燕巴不得我们杀了鹤云程,好借口开战,因为一个被人玩弄的娈童而引发大乱,不值当啊。”
“皇上懂爱吗?不过是色迷君心罢了,这天下美好的事物,皇上哪件不想拥有?外加本王先前曾激过皇上,咱们皇上的好胜心,可不是一般的强啊。”
高明昌看着萧煜,他笑嘻嘻的,和任何一个时候一样,好像只是一个风流成性的浪荡王爷一样,但当萧煜在谈笑间轻轻松松地谈及杀伐,纵横全局的时候,高明昌在他身边总是一身冷汗,人道笑面虎笑面虎,往往咬人的狗不叫,萧煜这类玩儿阴招的人才最可怕。他摸了摸额头上的细汗,点头哈腰道:“是,是,是小人欠考虑了,还是王爷思虑周全……”
“只是,小女那边,还是希望王爷能多多关照一下……”
萧煜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心想高贵妃能保一命,已经是他看在那些鱼水之欢,“照顾”后的结果了,这老东西蠢笨至此,到底是怎么讨得先帝欢心的……眼下他还被幽禁在王府内,但想必萧璧鸣关不了他多久,否则无论如何太后那边也不好交代。
只是现在贵妃之位被废,高家长子远在千里之外的寒燕生死未卜,将士么,本就是今日荣归故里,明日马革裹尸的角色,高明昌本人愚昧不堪,并无多少真本事,高家如今就是个空架子……想到这儿,萧煜浅浅道:“阁老放心,等本王重获自由之时,定当竭力帮助令爱。”
意思是,赶紧把我弄出去。
萧煜虽然在皇宫上上下下都有眼线,但凡事最好不过亲历亲为,还得让老家伙先把自己弄出去,等日后再来处理他。
如今朝中有许多新的势力,自古以来后浪推前浪,高家独占鳌头那么些年,也该歇歇了。
高明昌还想说些什么,却见韩青从亭外走了进来,想来奇怪,他明明是一介文臣,却总是随身带着一把剑,从未有人看他使过,只见他面无表情地说:“抱歉高大人,外头风大,王爷还是进屋吧,您也请回。”
正是雨水时节,都说春雨贵如油,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劈里啪啦打在竹叶上,竹影飒飒。外头在下雨,从质馆里头听,竟有一种宁人心神的功效,萧璧鸣将鹤云程搂在怀中,静静地听着雨声,好像真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萧璧鸣将下巴搁在鹤云程的头发上,垂眸享受着片刻宁静,他不无温柔地对怀里的人说道:“这些日子,你受委屈了,朕先前答应你的惊喜,还没忘呢。”说罢,没等鹤云程回应,他兀自对着屋外吩咐道:“带上来。”
雨水
萧璧鸣话音刚落,两名侍卫押着一位中年男子走了进来,他神色黯然,眼中无光,头无力地低垂着,似乎是饱经沧桑,身上的衣服是崭新的,可能是刚刚更换过,他背后背着一把古琴,用来包裹古琴的布已经破烂不堪了。
他被侍卫推搡着走到而人面前,目光盯着不远处的地面,倔强地不肯跪下,他背后的两名侍卫恶狠狠地向他的膝盖窝踹去,他吃痛闷哼一声,双腿脱力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大理石大理石地面上。
鹤云程冷漠地看着这一出戏,心里对萧璧鸣的恶趣味并不感兴趣,问道:“这就是皇上准备的惊喜?”
萧璧鸣突然大笑起来,偏过头轻轻吻了一下他的耳侧和面颊,他沿着鹤云程的眼角一路亲吻下去,边吻边同他耳鬓厮磨道:“这可是云烟泽的琴师,朕费了好大辛苦才寻来的。”
云烟泽原属中原六州之一,又地处平原腹地,地理位置优越,国君开明贤能,礼乐教化天下,百姓安居乐业,传闻云烟泽善礼乐,琴师一曲如听仙乐耳暂名,常常名动天下,但都清雅高洁,不攀附权贵,有人一曲开价千金,却未能有幸听君一曲。到后来,天都举兵荡平中原六州,云烟泽亦不能幸免,先帝曾对一位云烟泽琴师施以极刑,逼他为自己弹奏一曲,但不论怎样威逼利诱,都无法使其屈服,云烟泽的百姓自亡国后沦为奴隶的沦为奴隶,四散奔逃的四散奔逃,如今能找到一位云烟泽的琴师已是极难得的事情了。
鹤云程闻言,瞳孔突然猛地一震,身体不易察觉地微微一颤,他直直地盯着面前站着的那个人,萧璧鸣从侧面打量着他的神情,得意地笑弯了眼角,在他心里,不论是云烟泽的琴师还是鹤云程,不过是他金笼里的家禽,高兴时可以无限宠爱,等无趣了也就腾笼换鸟。
那琴师浑身上下布满了伤痕,看样子是被人拷打过,只见他慢吞吞地卸下背上的琴,拂去包裹着琴的布,这架琴方才显露真容,那是一把伏羲式的古琴,琴身流畅,素雅大方,明明不加雕饰却不似俗物,琴师的双手颤颤巍巍地悬停在琴弦上方,鹤云程这才发现,虽然这人伤痕累累,那一双手却皮肉完好。
鹤云程冷冷地道:“臣听闻云烟泽的琴师大多性子刚烈,不轻易演奏,他今天倒肯。”
萧璧鸣今天像是心情不错,听闻他的话嘴角微扬,仰了仰下巴,话里有话地说:“每个人都有软肋,抓住了他的软肋,就不怕他不配合。”
侍卫恶狠狠地推了推琴师的肩膀,推得他一个踉跄栽倒在地上,又蹒跚着爬起来,他动作间带着一种屈辱的缓慢,鹤云程见着眉头微微皱起,双眸中多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琴师盘腿坐在大理石地面上,面对着层层相掩的纱幔,依稀能望见榻上的昏君和他的男宠,他抬手轻轻抚弄琴弦,悠扬厚重的琴音骤然而起,起初只是几个音,慢慢的,音符流转而乐声作,他双手的动作一顿一顿的,故而乐声漫长而深远。如泣如诉,那琴就恍若会说话一般,明明只是寻常的音,却有种难以言喻的哀怨和凄凉之感,叫人不忍细听。
乐声中,萧璧鸣玩弄着鹤云程的发丝,他将几缕发丝轻轻缠绕在指尖,感受着发丝在指间摩挲的感觉,他贴着鹤云程的耳根子问道:“知道这是什么曲子吗?”
鹤云程僵直着身体摇摇头,他分明在萧璧鸣怀里,又是被他抱着,却好像两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他感受到萧璧鸣的气息吹入他的耳朵里,麻了半边身子,哑声答:“臣不知。”
萧璧鸣“诶呀”了一声,好像在逗小孩儿玩乐似的,自言自语道:“不知道啊,你不知道,那朕来告诉你。”
“这是云烟泽的家曲,只有皇家的人才知道这首曲子。”
“你面前站着的,就是当年云烟泽的八皇子。”
鹤云程默默地闭上双眼,感受到后脖颈处轻微的啃咬,他整个人颤栗着长长呼出一口气,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气息,他面无表情地望向前方,语调没有一丝波澜地问道:“这是皇上送给臣的礼物?”
萧璧鸣满意地一笑,他总是喜欢用手禁锢住鹤云程的脖子,半是爱抚半是为了满足自己变态的控制欲,有一阵没一阵地施力,聆听鹤云程因缺氧而竭力呼吸的声音,此刻他估摸着该是处理政事的时候了,于是恋恋不舍地放开双手,像爱抚小狗一般地轻轻摸了摸鹤云程的头,居高临下地说:“是,朕不在的时候,你就听他弹曲儿取乐吧,朕不想你无趣。”他说罢披上外衣,带着侍卫离开了质馆,独留下鹤云程和那琴师二人共处一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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