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楚公在,鹤某也好尽全力一谋啊。”鹤云程方正用手撑着头望向窗外,听见楚和意进来,他头微微一偏,许是因为身上还疲乏着,一双勾人的眼睛慵懒地半睁着,一抹阳光斜斜地打进来,打在他的眉眼,鼻梁上,美得让人失神。“这回是我命硬挺过了这劫,倘若真死在了天都,也算完成任务了不是?”他居然嘴角微微勾起,形成一个漂亮的弧度,大抵应该是在笑的,眉眼间的那股神情却还是疯得叫人看了生畏。
他接着道:“此番,我死了才叫大功告成,活了,反而是棋差一招了。”
“楚公啊楚公,你缘何救我?”
楚和意皱着眉望着他,心里不喜欢听鹤云程说这样的话,却也没什么理由反驳,“公子,经此一遭,你体虚不少,公子是毒入经脉之人,这毒本就是敌弱我强,敌强我弱的东西,”他觑着鹤云程的脸色,盼着能多少在他脸上看出点害怕和担忧来,可惜一星半点都没找着,好像病得再危急都与自己无关似得,一脸的漠不关心。楚和意接着道:“公子身子一弱,这毒物就猖狂几分,您剩余的时间也就越少,还望公子多在意点自己的身体,莫要再干这么危险的事了。”
他停顿片刻,犹豫再三,还是继续道:“我想,令堂也会担心的。”言罢,楚和意终于在鹤云程脸上捕捉到一丝转瞬即逝的异样,不过刹那,他又恢复成了那副“等死”的姿态。
前段时间鹤云程病重,烧得人迷迷糊糊的,时不时说点梦话,全然不似平时戒心重重的样子。来喂药的时候,楚和意不经意间听见鹤云程嘟嘟囔囔地喊娘,那个梦似乎太过不安,鹤云程骤然起了一身的汗,眉头紧缩,短促而绝望的一声呼喊后,又彻底地昏了过去。
鹤云程闻言突然直起身子,“哦?我娘?”他话里带笑,普普通通的一句话被他说出几分讥诮和自嘲的意思,“那看来楚公并不了解。我的娘亲,应当才是最希望我死在天都的那个人啊。”
楚和意看着他,呼吸变得小心而谨慎,鹤云程一脸的嘲讽,只是那是一种透着点伤心和绝望的自嘲,他意识到自己很可能说错了话,或许鹤云程的娘亲在鹤云程的梦里不是什么好角色。然而诚然也不能怪他,这世上拢共怕是也没几个人清楚鹤云程地身世,他自己也是只字不提。楚和意话锋一转,道:“……是我僭越了,我只是想提醒公子,若不爱惜身子,我就算是神仙在世,也难保没有回天乏术的那一天。”
鹤云程沉默片刻没接话,俄而见他的唇动了动,正欲说些什么,就听屋子门口有人边进屋边说:“治不了,那就杀。”他二人皆是神色一动,鹤云程猛地转头望去,只见萧璧鸣带着随从裹挟着屋外的春风就进了屋,风里带着点梅花香,他似是来得有些着急,明明是九五至尊的圣上,头发却有些乱糟糟的,整个人像是从春天里刚捞出来似的。
他挥挥手屏退跟随的侍卫,似乎是自己有些尴尬地搓了搓手,望着倚靠在软榻上的鹤云程,强装严厉道:“醒了?”
立春
鹤云程起身向萧璧鸣行礼,暗中与楚和意交换了个眼神,只听萧璧鸣清了清嗓子道:“怎么?这质馆不欢迎朕?”
楚和意识相地从软榻上起身,行礼道:“微臣方才来替鹤公子诊脉,眼下就不打扰二位了,先告退。”他低头地瞬间又瞥向鹤云程,看见他还是大病初愈一副病怏怏的样子,要说起来,他平日里也是一副活不起的样子,现在却是实打实的虚着,楚和意疑心他能不能打起精神,这病初愈的人并就要好生修养着,皇帝是一天太平日子都没想给鹤云程留,人才刚下地就上门找人来了。
楚和意一走,萧璧鸣掀起袍角坐在软榻上,这个位置正面对着鹤云程,他好像呼吸很弱的样子,一张苍白病态的脸好像白玉一样,只有眼角红红的,时不时隐隐地咳嗽一声,却又好像在极力地克制,周身透着一股脆弱易碎的感觉,好像抓也抓不住,被风一吹,就会随风逝去。
萧璧鸣望着他,就回忆起那夜他跪在御书房前,不过半个时辰左右,他的咳嗽声从弱弱的,变成了急促的一下接着一下,毫无征兆的,一口鲜血吐在了雪地里,然而他就算是倒下之前,脊背也算是挺着的。萧璧鸣好像从未有过任何一刻,像那时那样愤怒,焦虑……害怕,他失去过太多东西,所以学得不把任何东西放在心上,可是就那么一刹那,他却好像天塌下来一般绝望。其实他们加上萧煜、毕安,心里都跟明镜儿似的,知道萧璧鸣不过是吃了一口飞醋,鹤云程只要愿意低个头,服个软,说什么都没发生,这件事也就过去了,可是他就那么跪在雪地里,好像跟萧璧鸣熬着似的,熬得皇帝当晚一份折子都看不进去,又是愤怒又是担心。
皇帝像是要跟他掏心窝子,鹤云程又是一副低眉顺眼温良顺从的样子,萧璧鸣抓过他的手,感觉到冷得可怕,他说:“身体可好些了?”
鹤云程闻言,被阳光照成金色的睫毛轻轻抖了抖,柔声道:“托皇上的福,好许多了。”他说话惯是不看萧璧鸣的眼睛,显得委屈又委婉的样子,加上本就是大病初愈,让萧璧鸣心里平白生起一股淡淡的自责,极少见的,他轻而柔和地说:“你可知道朕到底在恼什么?”
“皇上是气在下与摄政王不清楚?”鹤云程明知故问道。
“你是知道的。”萧璧鸣心里居然有一丝诡异的喜悦,好像自己变态的占有欲被人知道了还是件什么好事,他定神,接着道:“那日朝日殿上上下下成百上千名官员,又有异使,不责罚你,难调众口……”
“在下懂得,皇上有皇上的难处,在下吃的这点苦,算不了什么。”鹤云程表面上装的一手好温良,心里却懒得听他再粉饰下去,他这烧一连小半个月,就算是好了,身体也动辄累得不行,他心里倒是有笔划算买卖,大病一场换得萧璧鸣多一点的信任,也给自己多赚来点活动空间,省的整日在承恩殿“与君欢”。
萧璧鸣从今往后拿他当个人看,他鹤云程就不愁找不到机会下手。
“朕心里明白不过是高贵妃一出烂戏,却不能不给高家人面子,想来,也对你不住。”萧璧鸣心里觉得鹤云程不责怪他,于是为表亲昵似的轻轻拍了拍鹤云程的手,说道:“等朕春猎回来,朕当给你一个惊喜。”
算来立春时节,正是皇家春猎的时候,皇上与诸王一同前往邱陵围猎,约摸三日左右的时间,鹤云程心里谋算着怎么在春猎后取了萧璧鸣性命,面上却展颜一笑,答道:“好啊。”
在九五至尊的皇帝心里,没有什么旁人原谅了他们的概念,萧璧鸣只觉鹤云程实在懂事,合他的心意,于是心里把一月前的事情单方面一笔勾销了,就算他边睡人家边毁人家的事情实在不道德,眼下只要他想,他又能重开一局,换夫妻恩爱两不疑的戏唱了。
只可惜,他为人实在和信任、恩爱、放他自由当中的任何一个不搭边。
萧璧鸣前脚刚走准备春猎的事宜,后脚高贵妃就闯了进来。
这女人平日里绝对称得上精明,但好像只要和皇帝沾边的事情就变得蠢笨无比。她招摇着走了进来,一脸圣恩眷顾的喜悦和娇媚,鹤云程本意休息一番,眼见着这傻女人闯了进来,只得又强撑着从桌面上趴了起来,眼睛微眯,带着笑意道:“见过高贵妃,我这质馆今日倒是好热闹。”
高贵妃心里以为萧璧鸣是因为她才责罚的鹤云程,又听闻人高烧数日不退,差点命都没了,还以为自己在皇上心里分量有多重,听闻今日鹤云程醒了可以见客,她实在不能不来给他个下马威。
她在各路谣言里听到过这鹤云程多次了,这番才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四目相遇的那一刻,就连她也愕然,那些传说真是一星半点都没把这人吹夸张,真真的宛若天上人,即使是带着病愈的憔悴,也依然美得摄人心魄,不过是素衣乌发,连头发甚至都未挽起,整个人一副随意慵懒的样子,却好像一个眼神就能直勾勾地看进人的心里。
高贵妃张着嘴愣了片刻,来时路上想着的尖酸刻薄话用在他身上,仿佛是一种亵渎,此时她瞪着眼睛想了半天,只骂出一句:“你……你,以色侍他人,能得几时好!”
鹤云程见着这女人只觉得发笑,他偏了偏头,一脸听不懂的样子,只道:“哦?”
“你,你不觉得羞愧难当吗?!”
他懒洋洋地将脑袋靠在手上,露出半截雪白的小臂,眼睛微眯,明明苍白病态,却有种说不出的缠绵妖媚,他呼出一口气,恍然大悟似的道:“啊——贵妃娘娘说的是那种事——”他轻嗤一声,嘴角一弯,很不以为然。
“在下觉得……舒服。”
立春
“贵妃娘娘从质馆出来的时候,似乎很是生气。”韩青环抱双手,面无表情地看着萧煜端着喂鸟器喂金笼里的灰鹦鹉。
灰鹦鹉在笼子里蹦跶两下,咕噜咕噜两声,没叫出声——哑巴鹦鹉。
萧煜伸出手指轻轻抚了抚灰鹦鹉头顶的毛,神色如常地逗了逗鹦鹉,说道:“昨天一回去就气得要死,今儿取了点儿药,要下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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