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是聂玄理亏,王福喜又岂敢耍横。
一路推着段逸把他送到宫门口,王福喜小声劝道:“段公子,陛下不会放手的,您回去好好劝劝宁夫人,莫要再在此事纠缠了,到时若是惹恼陛下,岂不得不偿失?”
段逸嗤笑出声,他看向王福喜:“王公公,阿止是宁家的孩子,是宁夫人的至亲骨肉啊。”
王福喜自然知道,可他们又能拿聂玄奈何?
段逸回去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宵禁时间已过,不少店早早便开了门。
段逸绕路去药铺抓了药,这才回去。
回到将军府,段逸把药交给下人去煎,他来到静心苑,守在堂屋外,看着新开的桃花上结的冰晶发呆,不知该如何同宁夫人说宁行止的尸身恐怕是要不回来了。
临近正午的时候,宁夫人醒了过来,见到段逸,立刻激动起来,她抓着段逸的衣襟,急切道:“阿止,阿止……”
段逸轻声哄劝着宁夫人:“义母,您先把药喝了,喝完了我再同您说。”
宁夫人接过药,一口气喝了个干净,等着段逸说,段逸却不知该怎么开口了。
迟疑间,守门的小厮来传话,宫里来人了,带了好多东西。
段逸如蒙大赦,忙道:“义母,我去看看。”
宁夫人抓住段逸的手腕:“扶我过去。”
段逸等在门外,等秋桐服侍宁夫人穿戴整齐,这才扶着宁夫人出去。
各种礼物摆满正堂,顺着正堂往外看,大大小小的箱子更是摆满院子,蜿蜒至大门口,甚至到了街巷。
王福喜见到宁夫人,微微颔首,比以往都恭敬很多,他手中拿着圣旨,对宁夫人道:“夫人,陛下念及您的身子,还请您坐下听旨。”
宁夫人顺着王福喜的意思坐下,只见王福喜展开圣旨,缓声念了起来。
圣旨先是封宁飞为荣国公,又册宁夫人为荣国夫人,待念到后面,竟越来越离谱。
宁夫人拧眉听着,不觉向前探了探身子:“公公说什么?”
王福喜讪讪看着宁夫人,莫说是宁夫人了,整个朝堂都因为这道圣旨给炸了锅。
聂玄太子时虽有太子妃,可登基后只是册封原太子妃苏氏为贤妃,后位悬空,多少人打着主意,聂玄却丝毫立后的打算都没有,大家本以为聂玄一心朝政,过些时候才会立后,可如今竟当朝追封宁行止为君后,亲拟谥号武肃,保大定功为武,正己摄下为肃,何等功德?
朝臣们自是不满,可聂玄却丝毫改变主意的打算都没有,他漠然的看着那些反对的人,任凭他们磨破嘴皮子,都没有丝毫松动,甚至有朝臣死谏,他都亲自拔刀丢到那人面前。
在追封宁行止为君后这件事上,聂玄毫不退让,也正是那一刻,朝臣们明白,庙堂之上的年轻帝王,并不是他们可以随意拿捏的。
王福喜重复道:“陛下追封宁小公子为君后。”
“荒唐!”宁夫人气愤怒吼,宁行止堂堂男儿郎,聂玄置他于何地?还有宁行止的尸骨,聂玄这是执意不还了?
宁夫人怒视着王福喜,质问道:“陛下这是执意不还我儿尸骨了?”
王福喜垂首,聂玄已经安排工部对冰室修建装点,怕是他百年之前,宁行止都会留在那里。
宁夫人扶着段逸站起身:“我要见他,我要问问他凭何不将我儿归还我宁家!”
王福喜为难的看着宁夫人,圣命难为,即便去找了又能如何?
“夫人!”守门的小厮再次跑来,“清虚道长来了。”
王福喜见状,放下圣旨和礼单,立刻告辞,逃也似的离开了。
宁夫人还欲去追,又哪里追得上?
段逸安抚宁夫人:“义母,师父来定是有事,不若先听听师父怎么说,可好?”
宁夫人深吸了口气,对于清虚道人,她也是格外尊重的。
段逸安抚好宁夫人,快步去把清虚道人迎进门。
清虚道人来到正堂,看着宁夫人灰败的脸色,叹道:“事情我都听说了,夫人要好好保重身子啊。”
宁夫人起身朝清虚道人施了一礼:“多谢道长关心。”
清虚道人知四下无人,他低声提醒:“夫人若是伤了身子,阿止知道是会伤心的。”
宁夫人闻言,顿时红了眼睛,便是她垮了身子,她的阿止也不会知道了。
宁夫人未解清虚道人话中意,可段逸跟随清虚道人多年,岂会不懂?他不可思议的瞪大眼,有些激动的握住清虚道人的衣袖:“师父,阿止他、他……可我明明……”
清虚道人捻须微笑,他点点头,示意段逸他没猜错。
连日的阴霾瞬间消散,段逸一时难以自已,他在正堂内来回踱着步子,不知该怎样才能表达自己的喜悦。
宁夫人看着段逸和清虚道人之间的互动,有些茫然。
清虚道人看向宁夫人,解释道:“夫人,阿止还活着。”
宁夫人蓦地睁大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想要说些什么,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清虚道人继续道:“说是阿止活着,却又不算……”
宁夫人和段逸瞬间冷静下来。
清虚道人道:“我为阿止推算,他尚有余息,就在西京东南方,若能及时找到,那阿止便有活命的机会。”
段逸细细想了半晌,疑惑道:“师父,我不明白,我亲眼看到阿止他……也是我亲自入殓……”
清虚道人阻止段逸继续说下去,他道:“肉身不过是具皮囊,若无阿止的三魂七魄在,这具肉身和那具肉身又有何区别?”
段逸顿悟。
清虚道人:“今日你便随我离京往东南方去寻,阿止此时定是重病缠身,耽搁不起。”
“好,我去收拾行李。”段逸说着,刚要走,又看向宁夫人。
宁夫人忙道:“你快快去收拾,我不碍事的。”
段逸快速收拾好行李回到正堂,清虚道人已经同宁夫人说了不少。
聂玄所为,整个西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无论他是真心还是假意,绝不能让聂玄知道宁行止还活着的消息。
事关宁行止,宁夫人自当挂心,把清虚道人的叮嘱一一记下,绝口不同任何人说关于宁行止的消息。
宁夫人送清虚道人和段逸离开,孤零零的站在将军府的门口,痴痴看着东南方,双手合十,默声祈祷:求诸天神佛,保佑宁行止平安顺遂,长命百岁。
段逸随清虚道人悄然离开西京,路过延兴门时,看到一个穿着百越服饰的小老头站在街口,面色灰白。
他应该是听说了宁行止的新身份了吧?百越杀大亓君后,不知他手中的降书和金银还有没有送出去的机会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宁宝重生,嘿嘿~~
关于上文提到的圣祖训,出自《资治通鉴·唐纪十九》:(垂拱元年乙酉,公元六八五年)二月,癸未,制:“朝堂所置登闻鼓及肺石,不须防守,有挝鼓立石者,令御史受状以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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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宁行止独自在黑暗中行走良久,不远处突然出现一团微光,他快速朝那里走去,隐隐听到孩童“咯咯”的笑声,和女人温婉慈和的声音。
“昀儿别闹,快随祖母出去。”
“我不嘛,我要在这里。”一道奶声奶气的声音撒着娇。
接着是段逸带笑的声音响起,他道:“没关系,就让昀儿在这儿吧,我看着他。”
“那就有劳段大夫了。”温婉的女声再次响起,说着,又对昀儿道:“昀儿既然要在这里,便乖乖听话。”
“好!”昀儿说话奶声奶气,答应的却极为迅速。
没一会儿屋内便安静下来,只有外面蝉鸣鸟叫,带着勃勃生机。
宁行止终于走到亮光处,他缓缓探出手去,刚触碰到,只觉一股巨大的吸力将他吸进去,接着面上传来柔软绵滑的触感。
宁行止身子僵住,明显感到贴着自己脸的是一个孩子,想到刚刚听到的声音,恐怕便是那个昀儿了。
宁行止缓慢睁开眼,许是睫毛蹭到了昀儿的脸颊,昀儿立刻在宁行止身上打了个滚,咯咯笑了起来。
段逸见状,忙上前来抱昀儿,以免昀儿压到宁行止,刚过来,就对上宁行止漆黑的眼睛。
段逸愣了下,整个人被巨大的惊喜笼罩,他想要上前,却又怕吓到宁行止,整个人显得无措起来。
宁行止看着段逸这一番动作,有些迷茫,刚要开口问段逸在做什么,只觉嗓子干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段逸跑去给宁行止倒了杯水,小心翼翼扶起宁行止,宁行止就这段逸的手喝了几口,身上顿时出了一身虚汗。
宁行止虚弱的靠在段逸身上,微微喘着气,只觉身子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力气。
段逸把水放到一旁的凳子上,扶着宁行止躺下:“你现在身子虚,凡事别急,养好身子最要紧。”
宁行止愣了下,突然想起冰封的长河,他胸口被长矛洞穿,鲜血将他的衣服浸透,段逸骑马带他回龟兹城,可惜他没能坚持到回去就撑不住了。
可如今看来,他居然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