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行止有些不可思议,他受了那么重的伤,竟还能活下来?
他抬起手稍稍活动,除了有些无力之外,并无其他不适,只是这双手……
宁行止看着面前这双手,白皙修长,柔若无骨,掌心绵润光滑,连块茧子都没有,手腕上更是戴了只寓意平安吉祥的银镯子。
他自小习武,舞刀弄棒,手上有茧子,亦很粗糙,更不用说戴首饰了。
这不是他的手,宁行止伸手去解衣襟,想要看看自己的伤口,不待解开,便觉床上有人蠕动,接着面前便出现一张圆润讨喜的脸。
宁行止解衣服的手僵住,呆呆看着面前的孩子,这孩子长得唇红齿白,玉雪可爱,笑起来眉眼弯弯,露出一口小白牙,格外讨喜。
宁行止看这孩子越看越眼熟,这孩子竟与他小时候有几分相像,他拉住段逸的衣袖,问道:“这孩子是?”
“这孩子……”
段逸话还没说完,那孩子突然喊了一声“爹爹”扑到宁行止身上,宁行止整个人都僵住了。
爹爹?他从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孩子?难不成他其实已经昏迷多年?昏迷中娶妻生子?
宁行止越想越觉得离谱,可想着刚刚看到的那双手,又觉得他昏迷多年也不是不可能,只是他醒着都不会娶妻生子,更遑论他昏迷了。
段逸听着那一声“爹爹”,懵了一下,一把抱起那孩子,假意在他屁股上打了下,唬道:“昀儿刚刚是怎么答应祖母的?怎么可以吓小叔?”
小叔?那这孩子是他大哥的?还是说他昏迷期间,他二哥已经娶妻生子?
“嘻嘻。”昀儿也不怕段逸,嘻嘻笑着,天真烂漫,促狭可爱,让人不忍再责怪他。
段逸坐到床边,拿过昀儿的鞋子给他穿好,把他放到地上,轻拍了他后背两下:“去告诉祖母,就说小叔叔醒来了。”
“好!”昀儿应了一声,小跑着离开房间,边跑边大声喊着:“祖母~祖母~小叔叔醒了~”
段逸有些失笑的摇摇头,他看向宁行止,宁行止道:“昀儿是大哥的孩子还是二哥也成亲了?”
宁行止语气间有些遗憾,他虽与他大哥二哥相处时间不多,可他们兄弟间关系却极好,两位哥哥对他也极为疼爱,无论是大哥的次子出生还是二哥娶妻生子,错过了当下的那份喜悦,他都觉得格外遗憾。
段逸知道宁行止所想,他叹了口气:“阿止,如今是景和元年六月廿八。”
景和是聂玄登基时拟定的年号,次年改元,他伤在年前,如今竟只是过去短短六个月?那这孩子是谁?
段逸看着宁行止那张和过去相似的面孔上写满疑惑,刚想着怎么快速给宁行止解释一下,便听到外面传来昀儿的声音:“祖母你快点儿,快点儿!”
话音刚落,一个身形端庄的贵妇人便出现在门口,那夫人眉眼秾丽,却并不显得有攻击力,反倒是有种弱柳扶风的姿态。
宁行止小时候见过她,在同安大长公主的寿宴上,因长得实在太过明艳美丽,让人印象深刻。
她匆匆进到房间,看着躺在那里,圆睁着眼的少年,上前一把将人给抱进怀里,失声大哭起来。
宁行止身子蓦地僵住,心底丝丝缕缕的酸意泛起,竟也莫名红了眼眶。
那妇人哭了好一会儿才歇了声,她轻拭眼角,声音犹带哭腔:“是娘失态了。”
宁行止愣住。
娘?
他看向段逸,段逸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对谢夫人道:“夫人,谢小公子昏迷太久,还有些不适应,您别太着急,我给他诊过脉了,他如今已大好,只是身子有些虚弱,只消好好调理些时日,定能如他名字一样无恙的。”
“好,好。”谢夫人看向段逸,感激的朝段逸欠了下身。
年前谢无恙突发旧疾,他们遍请钱塘各医馆的大夫前来看诊,各种名贵药材不要钱似的用,勉强拖到三月,突然就药石无灵了。
大夫来给谢无恙诊脉,俱是叹息,让谢夫人节哀,准备后事吧。
长子谢无憾不甘心就这么放弃,他与妻子离开钱塘往各处去寻名医,路上恰遇到了段逸。
带段逸回来时,谢无憾其实并不抱什么希望,却没想到经过段逸诊治,谢无恙虽未苏醒,但逐渐平稳下来。
后来家中又来了一位老道长,段逸说是他师父清虚道人,清虚道人更是妙手回春,第一次出手便让谢无恙短暂的醒来,虽然只是那么一瞬,也足以给谢家人希望。
谢无恙就这样断断续续昏迷了三个月,总算是彻底醒来,能说会动了。
谢夫人迟疑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不知段大夫可有其他要事?”
段逸摇头:“谢夫人有什么话尽管直说。”
谢夫人道:“阿奴虽然醒了,却还未大好,不知段大夫可否继续留下为他调理身体?酬劳方面您尽管放心。”
“谢夫人放心,我既然给谢小公子看诊,自然是会等他痊愈再做打算。”段逸就是为了宁行止而来,怎么会离开呢?
谢夫人松了口气,段逸曾说他是游医,她真怕段逸看谢无恙醒来,便要离开。
宁行止听着他们之间的对话,微微垂下眼,他看着面前这双手,好像明白了什么。
也对,那么重的伤怎么可能救得回来?原来他真的死了,从此世上再无宁行止了。
宁行止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庆幸活下来的同时,又有些怅然若失。
宁行止正想着,突然一只温热的手握住了他的手。
宁行止抬起眼睛,就看到谢夫人正一脸疼惜的看着他。
宁行止张了张嘴,有些僵硬的扯了下嘴角,低低唤了一声:“娘。”
谢夫人再次红了眼睛:“醒来就好,娘只求你好好活着。”
“段大夫医术高超,娘放心吧,我定会安然无恙的。”宁行止看着谢夫人,突然就想到远在西京的母亲,她们一样温柔,一样爱护疼惜他,只是不知母亲如今怎么样了。
谢夫人摸着他的头发,温声道:“我儿吉人天相,福泽绵长,有幸遇到段大夫,定会长命百岁的。”
段逸看着宁行止,附和道:“定会长命百岁的。”
谢夫人又和宁行止说了会儿话,见宁行止面上有疲态,便不再多言,她拉过薄被给他盖上,轻声道:“睡吧,娘陪着你。”
宁行止本想拒绝的,可对上谢夫人的眼睛,又不忍拒绝一个母亲对孩子的关心和疼爱。
宁行止合起眼,想着等谢夫人离开后问问段逸如今是什么情况,可刚闭上眼,倦意便席卷而来,瞬间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有些昏暗,段逸坐在窗边捧著书看。
宁行止轻轻咳嗽了两声,段逸立刻看过来,他把书放下,起身走到宁行止身边:“醒了?厨房一直给你温着粥,我喊他们送来吧。”
宁行止没有回答,他定定看着段逸,问道:“我是谁?”
作者有话说:
昨晚写的有点乱,重新修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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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段逸在床边坐下,他沉吟了一下,道:“你如今叫谢无恙,是钱塘谢家幺子,自小体弱多病,有术士曾断言谢无恙活不到及冠。”
宁行止皱眉,这个谢无恙竟也被断言活不过及冠,和他倒真是同命相连。
“所以说,他死了吗?”宁行止问,心里不禁为这个未曾谋面的少年感到难过。
段逸摇头:“没有。”
“哦?他也同我一样?”宁行止有些惊喜,却又觉得有些奇怪,既然给他们活着的机会,又为何偏偏活到别人身上。
段逸摇头:“不是,他还在这具身体里,或者说,你们在变完整。”
宁行止有些迷茫,他有些听不懂。
段逸道:“还记得师父送你的司南佩吗?”
宁行止听段逸提起司南佩,顿时有些心虚,他小声道:“记得。”
“司南佩有指路引魂之效,师父赠你玉佩,一来是护佑你,二来是若你有不测,可指引你魂魄回家。”段逸道,“你出事后,师父曾为你推演,发现你没有死,又推出你在西京东南方,只是魂息微弱,恐命不久矣,于是我便和师父一道往东南方去寻,路上赶巧遇到了谢家大哥为你找大夫,我便随他一道来了,你知道吗?我见你第一眼就知道是你了。”
“为何?”宁行止有些好奇。
段逸起身拿过铜镜,宁行止看向镜子,镜子里的少年,竟有着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只是不同的是,他身体康健,而镜子里的人面无二两肉,呈一副病弱之态,虽依旧难掩样貌的出色,却像是琉璃,只轻轻一碰,便会碎掉。
段逸把铜镜放到一旁,继续道:“以免延误时机,我和师父是分开找的,只是找到你后,我便传书给师父,把师父找来了,经过师父推演卜算,确认他便是你。”
“那你说的变完整又是何意?”
段逸道:“你二人同年同月同日生,你出事时,他旧疾发作,险些亡故,你若迟来些时候,你二人恐怕都要命绝了,好在你赶来了。”说到此,段逸不由松了口气,这才接着道,“你同谢无恙之间巧合实在是太多了,师父便为你二人同时批命,竟发现你二人都缺魂少魄,若非命魂一分为二,你二人中恐怕有一人出生便夭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