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玄看着段逸的紧张,哪里还用怀疑这棺椁里的人是谁?他走到棺椁旁,轻轻抚上去,呢喃道:“阿止,二哥带你回家。”
段逸眼睁睁看着聂玄将装着宁行止棺椁的马车拉走,却无能为力。
聂玄将棺椁一路拉到冰室外,着人将棺椁搬进冰室撬开后,便摒退了所有人。
他站在不远处看着已经打开的棺椁,却迟迟不敢靠近,不知道在一旁站了多久,聂玄终于拖着僵硬的步子走了过去。
棺椁内,宁行止紧闭着眼躺在那里,不知道段逸对他的尸身做了什么,几个月来,他的尸身没有丝毫腐败的迹象,若非他脸色青紫,当真如活人一般。
聂玄深深看着宁行止,再控制不住自己,扶棺痛哭。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聂玄在冰室待了一天才出来,出来时眉睫都已结了霜,看的王福喜心惊。
王福喜上前劝道:“陛下,您要保重龙体啊。”
聂玄恍若未闻,他仰头看着飘荡着的漫天雪花,只道是上天都怜惜他的阿止,以满城缟素迎他回家,却又痛恨上天,既然怜惜他,又为何早早就将他收了去?
聂玄身子微微晃了下,王福喜忙将人扶住:“陛下……”
聂玄推开王福喜,缓步在雪中前行,他要去问问段逸,阿止是怎么离开的,又可曾留了什么话予他。
段逸被卫兵拿下后,那些卫兵没有得聂玄的指示也不知道该拿段逸怎么办,只能先将他关进卫所的地牢中。
聂玄过来的时候,段逸还在地牢叫骂,不仅直呼聂玄大名,更是说各种让人听了都觉得脖子疼的话,可没聂玄吩咐,他们不敢动私刑,只能辱骂两句,让段逸闭嘴,眼看着聂玄来了,他们松了口气的同时,更加害怕聂玄会开罪他们。
聂玄没有让人跟着,他孤身一人走到地牢,对段逸的叫骂不为所动。
他看着怒视着他的段逸,问道:“他是怎么死的?”
段逸朝着聂玄狠狠吐了口唾沫:“凭你也配问他如何死的?”
聂玄没有理会段逸的无礼,继续问:“他是怎么死的?”
段逸看着聂玄眼中沉重的悲伤,只觉可笑至极,他甚至忍不住笑出声来:“哈哈哈哈哈,你问他怎么死的?好,我告诉你。”
段逸抓着牢笼,想到宁行止的死状,看着聂玄的眼中迸发出浓烈的恨意,他咬牙切齿道:“他带轻兵入敌营,被敌军用长矛洞穿胸口,你没看到吧?他的胸口,有一个血洞,身上更是遍布各种伤口,他就带着那个刺穿他的长矛,在敌军中厮杀,直到体力不支,失血过多,从马上重重摔下!他死的时候,全身都被血染红了!都被血染红了!”
“还有!”段逸想到他给宁行止换衣裳时,他胸前挂着的那半块玉,只觉心口撕扯着生疼,无限后悔为何没有好好检查宁行止有没有好好把玉带在身上?
段逸道:“我师父给阿止批命,阿止命中有大劫,师父让阿止及冠前守身,是你破了阿止的身!师父又给阿止寻了护身玉,阿止给了你一半吧?去安西前,阿止去辞官,是你逼阿止去的安西。聂玄,阿止就是你害死的!如果不是你,阿止不会死,他会安然及冠,然后娶妻生子,儿孙环绕,安享晚年,因为你,他客死他乡,死在了他最好的时候!”
段逸每说一句,聂玄的脸色就苍白一分,直至血色褪尽。
聂玄紧攥着拳头,身子微微晃动,只觉呼吸都变得轻薄,他问:“阿止他……可有留什么话给我?”
段逸看着聂玄,发狂的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又剧烈咳嗽,咳的涕泪横流,他趴伏在地上,粗喘着气,目光尖锐的看着聂玄:“聂玄,你凭什么以为阿止会有话留给你?”
聂玄被段逸的目光看得无所遁形,几乎逃也似的离开了地牢。
聂玄离开后,段逸脱力的坐在地上,他刺激聂玄的话,又何尝不是一遍遍剜着自己的心,提醒自己宁行止已经死去的事实?
聂玄离开没多久,便有卫兵来把牢房的门打开放他离开了。
走出地牢,夜色已深,此时已是宵禁。
卫兵亲自将段逸送去将军府,段逸站在门口,踌躇着不敢叩门,他不知道宁行止的死讯是否传进宁夫人的耳中,不知道该如何告诉宁夫人他没能把宁行止带回来,更怕宁夫人承受不了宁行止的死讯。
段逸在门口不知道站在多久,久到四肢麻木,终于轻叩门环。
门很快被打开,就像专门等着段逸一般,门后站着的是身姿羸弱,摇摇欲坠的宁夫人。
宁夫人红着眼睛看着段逸,眼中满是期冀:“逸儿,他们说的都是假的,是不是?”
段逸垂下头,不敢直视宁夫人的眼睛,他直直朝着宁夫人跪下,哽咽道:“义母,是我没用,我没有保护好阿止。”
宁夫人身上的力气瞬间被抽空,立刻瘫倒下去。
“义母!”段逸起身扶过宁夫人。
宁夫人紧紧抓着段逸的手腕,手不住发抖:“阿止在哪儿?我儿在哪儿?”
段逸道:“被聂玄带走了。”
“我要去找我儿。”宁夫人不知从哪爆发出的力气,他推开段逸,眼睛直愣愣的看着前方,踉跄着往皇宫的方向走,边走边呢喃着说,“我要找我儿……”
“义母!”段逸看出宁夫人状态不对,忙把人拦下,施针把人弄晕。
把宁夫人抱回静心苑,段逸长叹了口气,他必须把宁行止带回来,不然该怎么同宁夫人交代?
段逸给宁夫人诊了下脉,开了药方给秋桐,让秋桐天一亮就去把药抓了煎来给宁夫人吃,他趁夜离开将军府,往宫城去了。
躲过巡夜的卫兵,段逸一路行至朱雀门前,挝鼓立石,他要把宁行止的尸身要回来,入土为安。
巨大的动静在寂夜中被放大数倍,很快卫兵出动,将他团团围住,
段逸恍若未觉,依旧一下一下敲着登闻鼓。
监门卫的将军用刀指着段逸,呵斥道:“快速速住手,否则对你不客气了!”
段逸手上动作不停,朗声道:“圣祖皇帝有训,朝堂所置登闻鼓及肺石,有挝鼓立石者,须受状以闻,今我挝鼓立石,尔等敢奈我何?”
段逸所言属实,虽开国至今挝鼓立石者疏无几人,但祖训被写进律例,至今未改,他们确实不敢对段逸做什么,哪怕段逸不顾宵禁出现在这里。
就在卫兵们迟疑的时候,只见承天门处出现点点灯火,不一会儿便看到王福喜带着内侍们朝这里走来。
段逸扔下鼓槌,看向王福喜。
王福喜走到近前,见段逸一脸冷厉,苦着脸道:“段公子,您这是何必?”
段逸道:“还请公公带我面圣。”
聂玄回宫后就去了冰室,他解开宁行止的衣服,看到他身上遍布的伤痕,还有他胸口处被贯穿的伤,聂玄攥着胸口衣服,只觉自己的胸口也像是被贯穿一样,他再也无法待在宁行止身边,逃也似的离开冰室。
痛苦,后悔,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聂玄连呼吸都觉得痛苦。
聂玄逃回正殿,孤独的坐在御案前,一呼一吸,全是宁行止的味道,一晌一念,皆为宁行止的身影,宁行止的离开,让他心跳的每一瞬都如凌迟。
不知道坐了多久,聂玄似乎听到了外面的响动,召来宿卫查探后,便让王福喜去把人带过来。
王福喜把段逸带到紫宸殿,段逸看着不过短短一日就颓丧了不少的人,心中丝毫不觉畅快,宁行止的命都没了,聂玄这一点点的颓丧又算什么?
恐怕用不了多久,新人就会入宫,到时聂玄还会记得宁行止吗?
宁行止短短的一生只拥有过聂玄,可聂玄漫长的一生却足以拥有更多的人。
段逸冷冷看着聂玄:“我是来带阿止回家的。”
聂玄道:“他不会回去。”
段逸深吸了口气,他是来要人的,不是来惹事的,平息了下怒意,道:“阿止生是宁家的人,死后当入宁家的祖坟。”说着朝聂玄俯首躬身,“恳请陛下让我带阿止回家,让阿止入土为安。”
“阿止是我的人。”聂玄说,“日后,阿止会同我合葬于皇陵。”
“聂玄!”段逸本想着好好说话,把宁行止的尸身带回去,可聂玄明显没有好好说话的打算。
段逸道:“你不会忘记你是怎么对他的了吧?人人都道他宁行止不过是你的娈宠玩物,如今你说要与他合葬?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你如今正值壮年,日后新人无数,到时你置阿止于何地?”
聂玄没有说话,他定定看着段逸良久,道:“你说的是,我确实该给阿止一个名分。”
段逸不可置信的看着聂玄:“你疯了!”
“你走吧。”聂玄拿过纸笔,动作迟缓的磨着墨,他边磨墨边说,“看在你是阿止义兄的份儿上,我不会为难你,可若你想把我和阿止分开,我绝不容你。”
段逸脸色异常难看,他紧紧握着拳头,恨不得挟持聂玄逼他交出宁行止,可他身后还有宁家,他岂敢用宁家去赌?
王福喜见状,上前拉过段逸,好声好气道:“段公子,我送您出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