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一夜没回家,早饭也还没吃,徐应悟走进家门时不免有些颓唐。令他惊讶的是,堂屋当中桌上,竟摆着一笼炊饼、一碗清粥,和三样腌渍小菜。
小张松从后头走进来,瞅着他翻了翻眼皮道:“你不是改了吗?又上哪儿浪得不着家?”
徐应悟轻叹一声,语气透着疲惫:“替你那西门大官人到庄上跑了一日,回去交差又等到半夜……”
“这一趟得了多少银钱?”张松将筷子递他手里,又从蒸笼里取了个饼子给他。
“没有。”徐应悟心里有事,眼神直愣愣的,“他生气了,叫都不答应。”
张松闻言低头咬了咬下嘴唇儿,抠着手接不上话。昨天徐应悟出门后,他在家琢磨了一整日,想明白许多事。
他7岁那年就没了爹娘,亲戚不愿花钱养活他,看他生得清秀伶俐,便将他打发给戏班子换了一笔钱。他跟着戏班走南闯北,也学了些本事,略通文墨。戏班走到清河县那一年,班主得了急病,暴毙而亡,手底下一班戏子都各奔前程四散了,才十来岁的张松一夜间没了生计,只得沿街卖艺乞讨。县衙有个捕快某回巡夜时看上了他,把他带回家养了些日子,还让他假称自己的外甥,保荐他到县衙后院当门子,这才有了个像样的营生。后来不知怎的入了李知县的眼,又把他当作贺礼送给了西门庆。
一个貌美文弱又无依无靠的小孤儿在世上讨生活,难免被人当成个玩物惦记摆弄,张松老早认命,甚至不再觉得有什么不妥。可这被人说成是薄情寡义浪荡子的应二,却为了他和金主靠山吹胡子瞪眼,信誓旦旦“浪子回头”,还把自己的老婆都打发了。张松毕竟年龄尚小,心没死透,这么点儿空穴来风的指望,已经令他暗自唏嘘感动,不舍得不信。再者应二长得也不丑,身形样貌哪一样也不比西门大官人差,张松昨晚在榻上辗转反侧想了一宿,天还没亮,就把自己给套进去了。
听闻西门大官人和应伯爵置气,张松自然以为是为了他,心里又一阵苦一阵甜,纠结了好一会儿,才放软了语气说道:“不答应拉倒,谁离了他还不活了?明儿我去趟县衙,好歹能和知县大人递上话儿,求他给咱谋个别的差使……”
他一个县衙门子,相当于县委大院儿小保安,靠什么能跟一县之长“递上话儿”,徐应悟还能不明白吗。听他这么一说,顿时来火,这臭小孩怎么就知道卖屁股这一条路!徐应悟眉头一皱,没好气冲他道:“你不许去!”
张松被他吼得一激灵,以为他这是吃醋呢,立时红了脸,垂眼替他添粥夹菜,再无二话。
吃过早饭,徐应悟翻出纸笔,询问张松所知关于西门庆、西门府的一切,他听着、记录着,心里盘算着下一步工作如何打开新局面、迎来新发展。两人聊了一整天,中间徐应悟叫张松出门采买了一趟,到晚置备下一桌酒菜,主仆二人在月下畅饮。
徐应悟听完张松的身世,半晌无语。张松倒反过来安慰他:“过往诸般遭遇,如今我都如包袱般卸下了,只要眼前还有路,我心里就还敞亮着。”徐应悟一时义气上头,握住他肩头微微用力,郑重说道:“今后你我同甘苦、共进退,不啻手足,彼此有个依靠。”张松举杯邀他,泼泼撒撒的,手都在抖,徐应悟当他醉了,不再劝他喝酒,只给他夹菜。
徐应悟喝不惯这纯高粱酿制的烧酒,一壶下肚就有些眼晕,待到吃喝完毕,他起身已站不稳了。张松扶他进屋,带他到榻前,帮他解了衣带。
“你不用伺候我,”徐应悟轻飘飘道,“你不是我奴仆。”张松“嗯”的应了一声,替他除了外衣,接着张开双臂扑进他怀里抱上了。
张松比徐应悟矮大半头,徐应悟垂眼便对上一双雾蒙蒙的剪水秋瞳。徐应悟还在发懵,那双眼睛竟抖着睫毛闭上了。片刻之后,徐应悟才猛然意识到,怀中人闭目仰头,是在索吻!他慌忙撑住张松双肩,将他推开:“我不是图你……我跟那些人……不一样。”
张松尴尬地错开眼,转身替他整理床铺,随后浅行个礼,吹灯跑了出去。
徐应悟栽倒在床上,眼前天旋地转的,哪还有空细想张松的事。可当他身子越来越沉,就要昏睡过去之时,身旁突然多了个人。
“小张松,”徐应悟嘟囔一句,侧身将那人圈住,“你也喜欢抱着睡啊?”
张松听到“也”字,以为徐应悟说的是他自己喜欢抱着睡,心里又踏实了几分。平素同男人睡觉都颇辛苦,他从不曾被人这样好好抱过,身上无比放松舒服,心里却激动得不行,险些鼻酸。
“应二爹安歇。”张松低低念叨。徐应悟却说:“以后别叫我‘爹’,听着怪怪的。叫哥。”
“哦,哥。”
“乖。”
张松哪还睡得着,缩在他怀里偷偷摸摸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天都亮了才终于合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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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必要,这段儿很有必要!看到后面,你们会回来谢谢小张松的
第13章 横蛮不讲理的醋精
徐应悟好些天没上西门府叨扰,他想等西门庆彻底消气、想起他的好来,再去服软。这日他变卖了应伯爵攒的几样古玩,跑了趟乡下,把钱送给妻女,回来时天色已晚。张松迎上来,向他汇报今日收回李三、王二欠的几两银子,拿去清还了在酒楼赊欠的一部分债务。
“我也才进家,没顾得上给哥拾掇饭菜,这会子我上间壁钱大娘家换两个鸡蛋,回来摊几张饼吃。”张松说着,转身就要跑,徐应悟拽住他笑道:“冰锅冷灶的,还得现生火,几时能吃上?走吧,上外头吃碗汤面。”
两人正勾肩搭背地往外走,门口进来个肉墩墩的白胖子。徐应悟认出,这人也在那晚的“剧本杀”席上,是西门庆的帮闲之一、十个结义兄弟中排行老三的谢希大。
张松拱手叫了声“谢三叔”,便低头站在一旁。徐应悟扬声招呼:“子纯,可用了晚饭?我二人正说出去吃面……”
谢希大脸上的肉都快把眼睛挤没了,来回瞅了他二人几眼,邪笑着摆手道:“你二人光吃面,哪能补得回来?快跟我走吧,都开席了,哥叫来请你哩!”说着两只肥手抱住徐应悟一边胳膊,带他往外走。
徐应悟无意拿乔,爽快跟上。他回头看着张松指指门外,张松笑着点点头。
这回席设在西门庆新包养的艺妓李桂姐院中,西门庆这两天一直耽搁在她这儿。徐应悟进了门,见十兄弟一个不缺,正好凑了一桌,赶忙挨个行礼寒暄,一时间好不热闹。
西门庆在上首坐着,李桂姐在旁殷勤斟酒夹菜。按照位份,徐应悟该在西门庆右首就座,可上回不欢而散后,两人还未曾说开和好,气氛不免有些尴尬。
谢希大似乎已有感知,徐应悟才一落座,谢希大便用胳膊肘推他两下,冲他使眼色,让他向西门庆敬酒。
台阶都搭好了,徐应悟怎会不下,他站起来双手举杯,向西门庆深深作了一揖:“哥这几日可好?上回是我造次了,多有得罪,还请哥海涵。”言罢举杯先干为敬,众兄弟齐声叫好。
西门庆起身也饮了一杯,双眼笑成两弯月牙儿:“应二哥说哪里话,自家兄弟,哪来甚么‘得罪’不‘得罪’的!”
谢希大兀地站了起来,胖大屁股顶翻了身后椅子,引得众人纷纷大笑。只听谢希大扯着软绵绵的嗓子嚷道:“我就说嘛!哥和应二哥,那是何等样的交情,怎会为个含鸟小囚儿伤了和气?”
西门庆笑道:“不至于,不至于。该是那怪小妖儿的造化,难得应二哥遇着个可心的,传出去也是一段佳话。”徐应悟闻言又举杯敬他一回,二人四目相接,两下洞明,端的是心照不宣。
那日西门庆主动提出把书童儿送给他,徐应悟当时就觉得十分奇怪。书里的西门庆最恨与人分享情人,得知李瓶儿等不及他、先嫁了蒋竹山,他气得用马鞭抽她,可明明他自己才是名不正言不顺、偷来的汉子;李桂姐背着他接了别的客人,他竟冲上门把她家花院打砸得稀巴烂,可人家是勾栏院里卖身的呀,不接客难道等着挣贞节牌坊吗?这么个横蛮不讲理的醋精,为何这么痛快就把正宠在兴头上的小情人白白送出?
市直机关红人徐应悟同志具有极敏感的政治意识,他立刻就想到,问题出在书童儿的来历上。这书童儿是李知县送给新任理刑副千户西门庆的。等于副公安局刚上任,县长就把自己的二奶送给他。这就很微妙了,你不收吧,那就是摆明了“老子不与你们同流合污”,基本就撕破脸了;收了吧,你身边就有了一道来自知县老爷的关爱的目光,就算人家没有监视你的意思,你心里也着实别扭。因此,西门庆必须得跟书童儿热络一阵子,也必须得找个让人挑不出毛病的理由,再把他打发出去。
西门庆是何等聪明的人精儿,他趁醉非说应伯爵看上他的小男宠,就是在给自己的心腹弟兄发求助信号,好在徐应悟阴差阳错地接住了,还真给了他一个完美的赶人理由。所以,西门庆怎么可能因为这事生气呢,他心里满满全是庆幸与感激,连徐应悟骂他的爱妾都不算个事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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