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伯爵一张好嘴舌灿莲花,总能把西门庆吹得飘飘然忘乎所以。那时兄弟十人结拜,应伯爵明明最为年长,却非说“兄弟结义论财不论齿”,硬要拜西门庆做大哥,自己甘居第二,从此“哥”长“哥”短,愈发捧得高了。
古语有云,成由勤俭破由奢。又云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经文上说,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将欲取之,必固与之。他这样卖力挑唆,西门庆何尝看不出他揣的心思。可西门庆并不介意,也无意戳穿。
那些年无数次形同陌路的擦肩,多少回欲言又止的愧疚,是西门庆年少时挥之不去的伤痛与执念。只要应伯爵回来找他,只要他应二哥还愿意哄着他,出于甚么样的动机、为着甚么样的目的,根本就不重要,他全不在乎。
然而近来应二哥突然变了。西门庆仔细回忆,不知从何时起,应二哥竟改弦更张,不再劝他吃酒、不撺掇他去猎艳,甚至操心他“着了风,要得头疼病”,嫌他吃得油腻,怕他积食上火,还上门责骂潘金莲勾引摆布他,也不再一味伏低做小惯着他。他眼前浮现出应伯爵一脸严肃地叫他“静待片刻”、不要自渎的模样,憋不住“扑哧”笑了。
玳安儿“吁”的一声带住缰绳,马车停在西门府门前。
平安儿迎出来接西门庆下车,小心问道:“爹来了?今儿上哪房歇?”西门庆脸上笑容未褪,背着手边往里走边说:“上你六娘房里看看官哥儿。”
平安儿躬身绕到他身前,打着灯笼引他往李瓶儿那屋走。刚进门,外间地下睡着的绣春起来了,她压低声音道:“爹怎的这时候才来?官哥儿闹觉,哭了半宿,娘才睡下,这会子奶子还抱着不敢放哩。”
西门庆披星戴月惯了,这时才想起来此刻都过了三更,确实不便打搅她娘俩,于是又叫平安儿提灯掉头,回书房去了。
玳安儿正在书房门外抄着手候着,似乎早料到西门庆要来。平安儿走到他身旁,腰上挨了他一下:“几时了还带爹上后头去?平白叫爹跑一趟,热身子着了风,可害头疼病!”说完两人胳膊肘儿顶胳膊肘儿,挤眉弄眼嬉笑起来。
西门庆刚迈进门,听见他两个坏笑着学应伯爵的话,转身揪住玳安儿衣领子,把他拽到身前:“怪狗才,当着我面就敢编排你应二叔!”说着作势要捶他。
玳安儿缩着脖子推挡,一面咧着嘴嚷道:“哎呦!哎呦!爹饶了我!哪还用编排?咱都瞧见了……您两个,在榻上,抱着滚哩!”
西门庆全不记得这出儿,又气又觉得好笑,照他屁股上“啪啪”就是两巴掌:“我叫你编!我叫你编!”
平安儿还紧着找补:“应二叔是怕爹冻着,给爹暖暖身子。他那是……心疼爹,你可别脏了心啊!”
玳安儿闻言笑得直往地上趴,西门庆给他俩一人一脚,踹完自己也忍不住乐了。
第16章 应二哥心里有我
平安儿打来热水服侍西门庆洗漱,玳安儿则铺床理被,取出橱柜里的铺盖卷儿,安置在床脚下。他又把脸埋在自己胳膊肘儿里偷乐,西门庆用指头点着他叫他过来,说要撕烂他的嘴。
玳安儿见西门庆也憋着笑呢,便仗着胆子调侃道:“爹敢做不敢当?把我的铺盖都糟蹋了!那天早上我一进来,应二叔那脸红的,猪肝似的……也不是啥黄花大闺女,爹还怕他赖上不成?”
适才门口闹那一出,西门庆只当他两个穷嘴逗乐,可眼下玳安儿这话说得,不由得他不起疑。
“放你娘的屁!我同他两个打小儿穿一条裤子混大的,若有那心思,何苦等到今日?”话虽如此,西门庆不免又想起应伯爵近日的异状来。
“从前爹哪走过旱路?自打爹收了那书童儿,应二叔便害了眼疾,整日掐着酸劲儿,爹没看出来?”玳安儿替西门庆掖好了被,盖上灯烛,回榻边躺下,“都说他在外头把人蛊得寻死觅活的,谁承想倒叫爹给收拾服帖了。”
男人都有虚荣自恋的劣根性,想到手下奴才竟觉得应二哥暗地里对他生了情愫、他竟害应二哥吃那相思苦果,西门庆不免十分得意,险些在黑暗中笑出声来。他倒不至于因这怪小囚儿几句话,就真改了这些年对应二哥的观感,可这念头恰似一颗随手丢在道边的种子,不需人刻意浇灌栽培,仅靠着阳光雨露,便能生根发芽,终有一天,要长出一棵亭亭如盖的大树来。
徐应悟一早便提溜着一筐菊花脑上西门府报到。
“……这会子就送去,搁点儿盐,水焯熟了,趁热送来。”徐应悟把菜筐硬塞到平安儿怀里,“赶紧着,你爹起了就要吃。”
平安儿心道,爹素来最不愿意见绿色上桌,别是你这花子想吃,假托爹的旨意。玳安儿颇不耐烦:“去吧去吧,有这磨蹭的功夫,都打个来回了。”
西门庆听见外间响起人声,分辨出里头有他应二哥的声音,不经意间嘴角便扬了起来。
徐应悟进得里屋,见西门庆正用两只脚在地上探着找鞋,拱拱手道:“哥早啊。夜里劳烦哥亲送我一趟,特来道声谢。舍下间壁钱干娘,天不亮就出去采了这爽口野菜,我带来给哥换换口味。”
西门庆到底忍不住想逗逗他,弯眼笑道:“应二哥心里有我,有甚么好的都想着我。”徐应悟竟大剌剌点了点头:“哥知道就好。”
西门庆“哈哈”笑得开怀,顿时又觉得玳安儿的话实在滑稽。应二哥若真对他揣了别的心思,反倒不会这么爽快坦荡地随口就认。
不久平安儿引着两个小丫头捧了食盒进来,徐应悟掀开一看,除了菊花脑,还有荷花饼、银鱼汤,和四个剥了壳的鸡蛋。精致碳水、高纤维、蛋白质都有,他满意地点点头,这孙雪娥笨是笨了点儿,倒还听劝。
徐应悟将那碗清香扑鼻的菊花脑鲜汤送至西门庆面前,殷勤道:“哥尝尝这时令鲜蔬,过了这季,再想吃可要等明年了。”
西门庆缩着下巴直皱眉:“我不乐意吃这野草叶子,碜牙又涩口……”
“哥你这样,我可要上手喂你了啊……”徐应悟说着便拎起筷子,西门庆赶忙“诶诶”拦下,勉为其难自己夹了一口。
真真是味同嚼蜡,苦了吧唧的难以下咽,西门庆怕他再劝第二口,紧着打岔找话说:“应二哥可遇到甚么事了?怎的近来竟像变了个人似的?就连样貌,也……五官虽同过去别无二致,但总觉得,哪儿不大一样了。”
徐应悟心想,那能一样嘛,我可是打社会主义初级阶段来的。不过他正愁找不到自然的话头提这事儿,既然这货诚心诚意地问了……
“哥慧眼如炬,这都看出来了?”徐应悟故作神秘地越过桌子,凑到西门庆耳边小声道,“最近我啊,戒色了。”
西门庆应声“噗”地喷了一口,鼻孔里窜出一条银鱼来。他笑得不行,赶紧把手里泼泼洒洒的汤碗放下,扶着额浑身都在抖。
“不骗你,哥。”徐应悟临场现编,“实不相瞒,前月我确实出了点儿划子。那几日在馆子里,办那事……每每将要入港,就突然疲软下去;才侍弄好了,一到临门之际,又提不起来……反反复复,左来右去,把人弄得直来火,怎么也成不了事!”
徐应悟抬眼见西门庆颇有兴味地瞅着他,安心继续诓道:“我心中忐忑,生怕是因上了年纪,力有不逮,今后再无法享这人间极乐……幸而那日在街上被一跛脚道人拦住,高人一望便知我亏了身子,叫我务必守身戒色,还教我不少强身健体、回复元阳的法子。这一月来,我按着那高人的教导修身养性,果然……”
徐应悟故意停下卖个关子,得意洋洋朝后仰着摇头晃脑。西门庆弹膝蹬他一脚:“果然怎样?”
“昨晚……哦不,前儿晚上,”徐应悟凑近他挑眉道:“干哭三个小郎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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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秘书:工作中要讲究方式方法,整点儿细活儿。
西门庆:丫头,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第17章 恕不外传的房中秘术
西门庆又捶着炕笑了一气,半天才能说出个完整句子:“说吧,叫人骗去多少银子?”
徐应悟大眼一瞪:“哥你这话说得!一钱银子也没使!高人对我悉心指点后,便又云游四方去了。”
“倒是一番奇遇。”西门庆捏起鸡蛋,咬下一块。徐应悟等他咽下这口,才又轻声说:“高人有言,男子过了二十五岁,阳气便盛极而衰,人人皆是如此,此乃自然之道,不可扭转。若到了这岁数,还指望着如十几二十岁那般精力无穷、随意挥洒,极易损伤元气,落下不足之疾。故而到了我这年纪,行那事应保质不保量,攒他个三五日,再酣畅做他一回,总好过日日贪婪勉强,反倒不能尽兴。”
西门庆微微点头,似在思忖。徐应悟趁热打铁道:“饮食上也需精细调理。须知男子阳举,靠的是精血畅通,总吃那些荤腥厚重的,导致气血凝滞,不通则不举,待要借药石之力,那便真的……此生休矣。”
好巧这一番话正戳中西门庆心窝。他今年已二十六了。前日在李桂姐院里,他连着胡浪了几日,一时疲累,那窑姐儿便取了一粒药丸喂他吃下,方能成事。此前从未出过此类状况,他不免隐隐有些担忧,眼下又被应二哥点破,他心里“咯噔”一下,脸上瞬间没了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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