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枭獍徒 (清金钩钓)


  中间的话,沈构不说,谢怀御也明白了。父亲在前方打仗,全仰靠萧寻章在后方的粮饷支撑,萧寻章一走,粮饷断裂已是板上钉钉。再者,战时换将是为大忌,先帝将萧寻章召回后,更是连个替补都不曾任命,岂不叫人疑心先帝状况?猜忌四起,军心涣散,怎能不败?!
  即便如此,父亲走后,他们连个衣冠冢的哀荣都不愿给他。谢怀御想起了那些萧寻章少有的,刻意不让他去打探的传言,或许是真的,他想,父亲尸骨无存,那些人却说父亲是叛逃敌国,或者说他是故意拱手河山。那些人昧了良心,为了掩盖自己的无能,却要他的父亲不得安息!
  萧寻章在郑都中总是刻意掩藏着谢怀御的生父,他怕谢怀御被攻讦为罪臣之子,哪怕他父亲明明是个力挽狂澜的英雄。
  小孩子是张白纸,郑都却是天底下最肮脏的染缸,萧寻章不敢赌谢怀御真有“出淤泥不染”的本性,他真的怕谢怀御在染缸的点污下恨他父亲。
  谢怀御冷声道:“因果循环?我看老天爷对他可是好得很,义父如今整日里为他的江山奔命,还要分神应付他那临终前没用的筹谋,与他留下的绊子斡旋。而他那个尚且还拿不动印的孩子,反倒是坐稳了龙庭!”
  沈构近乎无声:“气运总是有尽的。”
  谢怀御忽地意识到了什么,对沈构说:“知道这么多,可不像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兵能打探出来的。”
  其实沈构旧年入郑都时,并不是为打探兵败之事的,他是去寻找沈玲珑的。未曾想,沈玲珑诸事都如同石沉大海,除了多年前在金缕阁赎身,再得不到其他消息,反倒是得知了这么多不可说的秘辛。
  沈构说了这么多出来,自己也意识到不对了,大概那时候,就已被她的孩子盯上了。沈构有些无奈,说:“你义父能远隔千里拿个破旧了的木牌使唤我,成心想漏出点消息给我,也不是什么难事。”
  丹景悬当空,谢怀御抬眸,从指缝中望去,对沈构说:“是时候了。”
  沈构点头,走向了停靠的一旁的车厢,侧耳听了听,而后猛地敲响了车舆的侧板。
  厢中鼾声顿时就停了,程孟维惊出了一声冷汗,正待发作,看到掀起窗帘的是沈构,顿时就蔫了,哑着嗓子问:“沈大人,有何事要交代?”
  “无事。”沈构温和一笑,说:“只是问问程大人,滇远路是何年发的涝灾?”
  程孟维还未清醒过来,迷迷糊糊道:“大约是元和二年。”
  “多谢了。”沈构回身,像谢怀御使个眼色。
  谢怀御走过来,对程孟维车厢前的马夫吩咐几句,马夫立刻跳下了车头,往其他家仆所在的车马去了。
  祁延宣不知何时醒的,看样子比程孟维清醒得多。他走出车厢,问:“小谢大人,这是在做什么?”
  谢怀御向他眨眨眼睛,说:“放人回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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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账册
  随程孟维与祁延宣同行侍候的家仆已驾起车马,在厢军的注视下默默离去了。唯余下他们的主子在此地与谢怀御和沈构无言相对。
  祁延宣说:“小谢大人可是答应了,问过话便放我们离开,莫非是要食言不成?”
  “祁大人很着急回家么?”谢怀御并不看他,手上拢了拢桌面上稀疏的瓜子壳,说:“还当你们与裴大人亲厚非常,定是要待他出来才愿意走的。”
  谢怀御说:“我已断了山匪半载粮饷,现下又仓促间被我封了山,想来是撑不了多少时日,恐怕很快就会放人出来议和。到时我或是与他们商议,或是派人趁机潜入,总是会让裴大人同你们一道离开的。”
  祁延宣神色古怪,问:“你要与他们耗下去?”
  谢怀御叹道:“是啊,总不能冲进去让裴大人给山匪陪葬。”
  沈构估算一下,说:“左不过三五天时间,还是劳烦二位大人屈尊陪我们候着了。”
  程孟维在车中迷迷瞪瞪的,险些又睡过去。他听到了一星半点,模模糊糊地说:“才运了上千两银子进去,哪里只值三五天了。”
  沈构与他闲话道:“银子又不当吃不当穿的。”
  程孟维说:“能换吃换穿呢。”
  程孟维的声音不大,闷在车厢里面,出了沈构所在的距离也听不到什么了,然而谢怀御耳力惊人,字字句句听得一清二楚。
  祁延宣说:“若真是三五日,等上一等也无妨。只是怕时候再长些,府衙中无人,没的引起百姓心慌。更何况,裴兄那姓万的夫人,可还等着他归家。”
  “是我思虑不周了。”谢怀御长腿一蹬,跨坐上了祁延宣车前马背,侧身对他说:“既如此,我与沈指挥还是早些送二位大人回去,通知嫂夫人的好。也请二位大人及时回了府衙,莫要耽误公务。”
  谢怀御放了他们离山,自己也直接回了颐园,说是要好好歇一阵。
  沈构说他:“你倒是会躲懒,我还要回浮玉山下,替你盯着动向。”
  “盯那么紧做什么?”谢怀御站在长廊中,望着庭院,思考自己接下来是不是也应该像杨观一样摆张躺椅出来。他说:“你不漏点缝隙出来,他们往哪钻?”
  沈构说:“所以你这就放他们回来了?”
  “该说的都说完了,还留着做什么。你还真想与他们同吃同睡呀!”谢怀御说:“瞧着吧,他们这会儿是着急要回来了,等不了多久就该偷偷派人去关口外盯梢了。”
  沈构问:“那到时全绑了送你面前来?”
  谢怀御“啧”了一声,说:“怎么感觉沈指挥这么大怨气呢?他们多半是去打探麓北寨中动向的,有什么全告诉他们便是。”
  杨观不知从何处转了出来,远远地向他们打招呼。
  沈构也不管杨观看不看得清,只略点一点头就算是回应了。他说:“我不太乐意,给我个理由。”
  谢怀御说:“沈指挥可曾听过‘亡羊补牢’?若说这滇远路是个羊圈,程、祁、裴三家,就是经营此地的牧羊人,而麓北寨的山匪就是在外部虎视眈眈的狼。现在我把程、祁二家摆在天平一端,再将与山匪关系更密切的裴家和山匪拘在山中,摆在另一端。然后我自己走到了羊圈上遮掩着破洞的粗布旁,只要一伸手,就能把它掀起来,露出牧羊人与狼群的通路。你说,他们会不会急着将这个洞弥补上?”
  “倘若我再说,这程、祁二家是有机会将牢上漏洞补好的,可在修葺时却极有可能惊扰到我,事情败露后,他们只需第一时间将暴露通路说成是向我自首,余下倒霉的,可不就是山中的裴氏?可那裴氏就想不到这一点?山匪绑了他的孩子,裴知候哪里再敢信任他们。自然是要想尽法子出逃的,最好还要赶在程、祁二家被我发现之前。他越惊慌,就越要讨好你,越想讨好你,除了金银,他也能告诉你通路的下落,以求将来宽大处理。一旦程、祁得知他开始往厢军中塞银钱了,往下的自然要猜忌起来。只看是谁先耐不住性子了。”
  “小谢大人好算计。”沈构夸道:“只是我还有一事不解。”
  “说说。”
  “是什么漏洞,就严重到他们能自相残杀起来?”
  “账本。”谢怀御说:“程孟维话中意思,是山匪还有别处可换粮。除了滇远路的粮仓,麓北寨紧接的就是原平襄路了。”
  “原平襄路。”沈构警觉道:“现在被乌契占领了,自立为政权‘大契’。他们在跟大契做生意?”
  谢怀御眼底闪过一丝寒意,说:“我猜还远不止于此。那些山匪在令丘外开了马场,他们自己却不骑。保不准,他们是在给大契养马。”
  沈构怒道:“这可是通敌叛国!”
  “小点声。”谢怀御说:“想不到沈指挥对大郑还是有这么深的感情。”
  这倒也没有。沈构咬着牙道:“那可是胡族!啖我骨血的胡族,谁能不恨!”
  谢怀御眼睛微眯,说:“边军有胆识,可惜大郑却无魄力。”
  沈构默然一阵,说:“那账册上若有他们通敌的流水......”
  谢怀御打断道:“只要他们着急去寻了,那账册上一定有明细。”
  沈构其实不是想问这个,他想问被欺凌到如此田地,大郑是否还要忍让下去。
  谢怀御既已答了,那他便不问了。
  春草连年绿,惊蛰过后满山岗。
  沈构不知从何处打了只野鸡,倒提着翅膀伸到杨观眼下晃一晃,说:“杨大人,今晚吃这个。”
  杨观嫌脚底泥土湿软,草又生得长,走起来不踏实,于是不肯挪步,只微微后仰,对沈构说:“怎么又是山鸡?方才窜过去一只野兔见着没有,要不要逮起来问问?”
  沈构环顾一周,说:“哪有野兔?”
  “诺。”沈构朝山外一指,说:“窜出去了。”
  “哦,那只啊。”沈构瞥了眼,说:“随他去报信吧,小谢大人盯着呢。”
  厢军装束的小厮马不停蹄地扣响了程府的后门,忽视了随着门开传出的那声斥责,直奔主子跟前。
  程孟维见了他,确认一般问道:“裴知候等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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