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枭獍徒 (清金钩钓)


  “没有没有!”伙计怕引人侧目,压着声音,却像压不住怒意,恼道:“要米就领赈济粮去!”
  伙计将门“砰”地一声在谢怀御身后关上,谢怀御摸摸鼻子,也不再同他们计较,径自离开了。
  因为他听到了,那老掌柜说的是:“米才交付过。”
  谢怀御又造访了兖州府衙,裴知候如临大敌,听谢怀御说:“我知山匪狠辣贪心,恐之前逼迫你们派人前去招降惹恼了山匪。思来想去,这几日愈发心中不安,想着要弥补才是。”
  裴知候诚惶诚恐地说:“小谢大人为我等撑腰,感激涕零还来不及,怎好要弥补来。”
  谢怀御并不在乎他说了什么,诚恳道:“因此,我同沈指挥商议了,你们城外粮道,皆由厢军来护卫。如此显得我并不是空头承诺,也好震慑住山匪,莫来打赈灾米粮的主意。”
  “不……不麻烦沈大人了。”裴知候手心不断冒着汗,当年他们三家花了多大的功夫,才寻了理由让那条粮道脱离了厢军的盘查,如今又要奉还回去,他打心眼里是一万个不乐意。
  裴知候一咬牙,道:“小谢大人,实不相瞒,那粮道实则是打了万家的旗号,明面上与我等并无瓜葛,不会遭到为难的。”
  谢怀御说:“既是万家的商道,更须得好生看顾了。”
  裴知候一惊,问:“此话怎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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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求财
  谢怀御问裴知候,说:“不知这滇远路,可还有第二个万家?”
  裴知候说:“滇远路所产出拢共就这么些个,哪里还经得起更多商户?经商的万家,只此一户。”
  “那便对了。”谢怀御说:“出了兖州府衙,沿街多走上一段,绕过个弯,就有家万氏商铺,是也不是?我才从那商铺中出来,问询米粮,那伙计却百般不耐,只说无米。我想着,既是由万家负责供米商道,万家自身也不该缺米才是,若不缺米,就没有将顾客往外赶的道理。那伙计作此反应,也怨不得我猜测万家已受山匪压迫多时了。”
  哪有人买米去商铺不去粮店的呀,裴知候真是有苦难言,他不能将这话说出来,因为万家切实是没开米粮店的。
  还未等裴知候绞尽脑汁想出个托辞来,谢怀御已起身离开了。
  他撂下句话:“就这么定了,即刻起,城外粮仓由厢军接手。”
  论理粮道本就该被军队控制,只是早年沈构不得势,处处受着世族打压。即便如此,他也未道要放手,只倔强地跟他们耗着。
  直到被世家将计就计地设计了,那时大雪封山,运粮入山的关口莫名塌了。副使带着人在山中苦撑十余日,终于等到沈构领人来救援,此时,山匪出营了。
  沈构站在浮玉山脉与麓北寨的关口,神情无限缅怀。这片土地下,埋葬着曾与他并肩的袍泽故旧。
  当年沈构突破曾曾阻拦,带着远超规制的人数前来救援,他那时已什么都顾不得了,只想把人救出来。我大郑的好儿郎,不该死于官场诡计。
  人到底是没救出来,沈构也为此受了责罚,厢军被寻了由头夺了粮道护运的权利。滇远路官兵情势自此急转直下,虽非分崩离析,也已是岌岌可危。
  旧恨不能泯,好在,游魂已不孤。
  滇远路又恢复了风平浪静,入了秋,安抚使就该回郑都了。可朝中摄政王不着急,太后也不着急,竟是心照不宣地都忽略了这茬,那么谢怀御与杨观二人何时回去,皆由自己说了算了。
  元和七年,春雨后一声惊蛰,激荡醒了已平静半载的沉潭,波心扬起浪千叠。
  夜深时分,三更鼓过,裴家侧门悄无声息地开了,陆陆续续吐出了几辆马车,行踪可疑地向不同的方向驶去。
  很快,空旷的大街上车辙声交错回荡,程家与祁家的马车都停在了裴家侧门前。
  裴府上灯火通明,府外候立的小厮却连灯盏也不提,他身着深色卦衫,站在门边藏于夜色。直到要等的几位大人来了,他才改变姿态,从黑暗中走出,将客人迎进门。
  裴府内纵使压着声响,那动静也不小,慌乱难掩。程孟维与祁延宣心照不宣,沉默一路,小厮将他们引入裴知候所在的书房后,便阖上门退出了。
  看样子裴知候是在圈椅上瘫了有一阵了,见他们来了,臂肘撑着扶手起身道:“两位哥哥,可算是来了。”
  程祁二人对视一眼,还是程孟维率先开了口,说:“裴兄深夜遣人来寻我们二人,不知是发生何事了?”
  裴知候耷拉着眼睛,抹了把脸,说:“连文不见了。”
  “连文不见了?”程孟维惊诧道:“是何时不见的?前些日子我还见他同我家侄子一道玩,怎么就不见了?”
  “是啊。”祁知候宽慰他道:“兴许是孩子们在外玩得忘了时辰,明日就一身酒气从哪里回来了,届时你可好好教训他才是。”
  “起先我们也当是他忘了时辰,故也不曾去寻。我那夫人溺爱孩子,担心连文回来后遭我责罚,还替他瞒着我。”裴知候哭丧着脸,说:“可这孩子再不着调,也没有接连三四日都不归家的先例。再者,若是他醉倒在哪家酒坊里,这儿的哪家掌柜不认得他是我家公子,早该天一明就遣人来裴府报信才是。我家夫人怕报信的人撞到我跟前,还特意派人去门口等着,为的就是提前将口信拦下,可一连等了两日,都没盼来个动静,她这才慌了,急急地来告诉我。”
  “我一听,也慌了神,当时就要去请两位哥哥来商议对策。可我那大舅哥又拦下了,说家丑不可外扬,没准是连文晓得自己回来免不得一顿好打,干脆贿赂了哪家掌柜不让其来报信,自己还躲在坊市里。”裴知候说:“我听着,也觉得有些道理,便央了大舅哥私下进各家查探一番,谁承想,又盘查两日,连文是彻底没了消息。”裴知候突然伸手,紧紧攥着程祁二人,颤声哀求道:“程兄,祁兄,我就连文这一个儿子,现在我只求他一个平安。他从小到大可是还叫你们叔叔的呀,你们可得想想法子,救救连文!”
  别说他们几家之间的关系,就说各家都是有孩子的,亲里亲眷的,谁家孩子丢了不心疼,这忙自然是要帮的。
  祁延宣问裴知候,说:“连文是四日前离了府就失踪的么?”
  “是......不!”裴知候想起了什么,激动道:“不对,他那日离了府,还去了趟府衙附近的那家万氏商铺,而后才断了音讯。”
  祁延宣说:“不若再去问问是何时离开的,总不能是在你们自家的铺子里出了事。”
  自家,不,不是,不是自家的。那掌柜的是万家派去的,可那伙计,却是山匪乔装的!
  那家商铺根本就不是作商铺之用,店里七零八碎地摆着些莫名其妙的玩意,都是万家库房中摆久积灰的,做个样子罢了。也并不在意每月营利如何,来客都是要被狮子大开口吓回去的。
  那店面是元和二年开起来的,五年了,掌柜打的账本也没换一本新的,内里纸页上干净地一塌糊涂,只偶尔有一两个冤大头的名字被记载其上。
  而柜面底下,却另藏着两叠泛黄卷边的账册,一叠记着与山匪间的米粮来往,另一叠的落款却是郑都。
  ——是山匪!
  裴知候绝望地说:“自粮道回厢军手下后,账册已近半载不曾动过了。山匪多次派人来向我们讨粮,那关口却被重重把手,我们实在是运送不进,想是他们急了,将连文绑了。”他把自己说得泪水涟涟,裴知候与山匪打交道多年,怎么不知山匪个个都是穷凶极恶的脾性。纵使他们没存了残害连文的念头,自家孩子打小娇生惯养的,还不知这三四日间该吃了什么苦头。
  程孟维和祁延宣听后惧是一惊,祁延宣宽慰他说:“至少山匪所求还是米粮,连文性命还是无碍的,我们先快快凑些东西,去稳住他们。”
  “正是这么说。”程孟维接口道:“粮仓虽被厢军扣住了,我们多凑些财物送进去,那些山匪自有法子从大契手上换来米粮,他们得了米粮,自然愿意将连文放回来了。”
  祁延宣低声道:“只是不知那沈构是否能让我们将财物送进去。”
  “我家夫人已回了她母家,打点财物送去厢军指挥营。”裴知候喉中逸出一声痛苦,说:“他沈构再怎么视钱财如粪土,总该体谅体谅做父母的心吧!”
  程孟维捏着裴知候的肩,恶狠狠道:“沈构若是不同意,我们也不必顾他面子了。硬往里面送便是,厢军接手的是粮道,可不是整条浮玉山脉和麓北寨,我们送自家财物,哪里轮得到他来管!”
  屋外门窗作响,万氏夫人推门进来,道:“沈指挥同意了!”
  这就同意了?!裴知候有些不可思议,却又不敢多问,生怕一问就惊走了机会。马上就冲到房门口,招了小厮女使,让他们将库房中宝物装箱压上马车。
  程孟维与祁延宣也告退了,他们各回府上,也粗略清点了些财宝,带着车仗出行。天光乍破时,在浮玉山脉脚下,麓北寨的入口处,又碰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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