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这日天气不错,万里无云,裴俦去了趟大理寺。
禁不住寇衍的死缠烂打,裴俦还是将人带上了。
漆舆见到二人同行时,有些讶异。
裴俦久不见这位大理寺卿,微微打量了一下,觉得他似乎比上次更瘦了。
明明穿的是深色衣裳,却掩不去那衣摆上沾的血点子。
大理寺在刑罚上不比刑部,漆舆也不好折磨人,但既然执掌刑狱,有些审讯的手段是避不了的。
裴俦司空见惯倒没觉着有什么,但他瞧得分明,自打见了漆舆,寇衍便不是很高兴。
奇了,不是他死皮赖脸地缠着说要来大理寺的?
漆舆换了身衣服,又让人奉了茶,才领着两人去后厅。
他将已有的线索合到一起,理了个大概。
其一,立储当日,皇城守卫们大部分都被调往观礼台附近,后太子巡游之时,又尽数调去护卫太子,因此刺客瞒过守卫埋伏太师府,倒是说得过去。
奇怪的是,当日为庆贺立储来京观礼的人不少,四个城门的京卫是平日里的两倍,换句话说,刺客们得手后要逃出邯京,是不大可能的,哪怕他们拼得个鱼死网破,也必要吃上不少苦头,苦战的时间长了,其他三门的京卫早已收到消息赶过来,他们更出不去。
然而事实是,当日邯京四个城门俱无动静。且那之后秦焱带着邯京一三四营将整个邯京翻了个底朝天,连刺客的影子都没见到。
因此,要么京卫之中出了奸细,他们没有出城;要么,刺客本身就是京卫。若是后者,那牵扯的人事物之复杂,就不再是漆舆一介刑狱官可以左右的了。
其二,大渊建国以来,并没有在宫外举行册立仪式的习俗,因为无法保障皇室与高官的安全。这次是景丰帝不知听了谁的建议一时兴起,当日邯京的百姓们才会纷纷涌向观礼台,京卫们也不得不将大部分兵力调往现场,致使万人空巷,竟无人察觉一列刺客光天化日地去了太师府,等京卫赶到时,为时已晚。
如此看来,那提议之人,其心可诛。
其三,刺客所持兵械的来处。
军械自然都出自兵部,兵部有位郎中,名为李钺,虽说只是个五品官,却掌管武选司与武库司,不仅负责全国武官的评品、选授武举及兵马营帐、调遣只政令,更兼管军械更换、制造、贮藏和研发。
兵械的调用当然都要经过这位的手,但无论是漆舆、秦焱还是寇衍手中的情报网,查出的结果都是兵部并未私调弓箭,换句话说,这些弓箭不是出自兵部。
“惭愧,以上便是在下掌握的所有消息了,二位可有其他见解?”
寇衍低着头不说话。
裴俦奇怪地瞧他一眼,道:“漆大人可否将现场落下的那断箭借我一用?”
漆舆略微思索了下,道:“也可,左右放在我处也查不出什么,希望对裴侍郎有所帮助吧。”
“多谢。”
漆舆亲自将两人送出了大理寺。
裴俦在门口同漆舆道别时,寇衍就站在不远处望着他们,一言不发。
直到上了马车,裴俦才踢了他一脚,道:“你今日是怎么了?哑巴了?还是欠人钱没还不敢说话?”
寇衍瞥他一眼,反问道:“你拿那断箭做什么?那箭我看过,箭镞印记都被抹掉了,查不出什么。”
裴俦摩挲着那断箭,头也不抬地道:“我想确定一件事情,你同我去个地方吧。”
尚书的马车太过招摇,二人换了常服,在西坊一个隐蔽的巷子里下了马车,走路去了张大铁匠铺。
路上,裴俦将自己在铁匠铺打了把剑的事告诉了寇衍。
寇衍奇怪道:“你的灵钧呢?”
“丢了。”
寇衍惊了惊,道:“什么?丢了?我还以为裴旺替你收起来了呢,什么时候丢的?丢哪儿了?”
“不知道。”
“不知道?你怎么能不知道?那可是灵钧!”
裴俦瞪他一眼,寇衍便讪讪地闭了嘴。
张大没想到这么快便迎来了第二单生意,且这贵人还带来了另一个大贵人。
“公子这次想铸点什么?”
裴俦拿出那断箭,问道:“张老板可能建造这样的箭?不用一模一样,相似的即可。”
张大拿过那箭,掂量几下,又拿尺子量了,摸那箭身时却变了神情,拿起来闻了闻,立刻就将断箭还给了裴俦。
“对不住,您这单生意我是真的做不了!”说罢他又招呼伙计关门,道:“两位请回吧,小店今日打烊了!”
裴俦冲寇衍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飞身上前就将张大擒住,将他手反剪在身后,按在了桌子上。
小伙计被吓呆了,裴俦眼疾手快点了他穴道,又揽着他缓缓放到了地上。
张大惊叫道:“你们想做什么!皇城脚下还要杀人不成!”
裴俦笑得和善,道:“张老板放心,我等无意取你性命,只是有些差事在身,劳你相助而已。”
他指了指寇衍,道:“这位是刑部的侍郎大人,奉蔡尚书之命调查这断箭来源。”
寇衍:“?”
作者有话要说:
寇衍:我就是一块万能的砖
感谢观阅~
第18章 对峙
“我们找了不少懂兵械的人看过,俱无结果,在下想起上次在您这儿铸的剑很不错,便想着来请教一下您。”
有这么请教人的吗?
张大眼珠子转了转,暂时没吭声。
裴俦又道:“张老板,莫要觉着不想惹祸上身便缄口不言,为了破案,刑部有的是手段,在下虽不忍张老板受苦,奈何我等奉蔡尚书之命行事,不可违背,怕是……”
他还未说完,那张大便哀嚎着答应了。
裴俦轻笑,暗道这蔡起辛的名字是真好用。他挥了挥手,寇衍便将人放开了。
张大缓过气,咕噜咕噜一口茶下去,道:“你们真是刑部的人?”
裴俦道:“您也看到这位的身手了,这可是在捉拿无数案犯的过程中练出来的啊,在我们刑部,除了蔡尚书,大家最怕的就是这位侍郎大人了。”
寇衍黑着个脸不说话时,倒真有刑狱官那股味。
张大自觉地离他远了些,冲裴俦道:“您那断箭我做不了,材质与制式都是大渊寻常样式,只是那箭身上刷的油,就有些不同寻常了。”
“怎么不同寻常?”
张大叹了口气,道:“小的就不瞒您了,小的不是邯京人士,家在舟山洞阳港,我儿时那边总闹山匪,家里穷得揭不开锅,我便跟着几个伴当,干起了私铸兵械的行当,这东西山匪需要,当地官府往往补给不及,也从我们这儿买,久而久之,便造就了如今这身本事。”
他顿了顿,又道:“做箭的木头无非是柘木、檍木、柞树这几样,加工的过程中又加以火燎、蒸煮等工序,方增强其韧性,使用的时间便更长久。而您的这一支,并未经过我所知的任何一道工序,反在其上刷了一层特制的桐油来保质。”
裴俦转了转那支断箭,小小的一截木头,竟然有这么多文章。
那张大又道:“这样的箭,我只见过一回,它不出自大渊任何一位工匠之手。”
张大的声音沉了下去,他道:“大人,这支箭,应是来自南洋。”
裴俦微微睁大了眼睛。
片刻后,邯京小酒楼。
两人还未用过晚膳,这会儿已是饥肠辘辘。
寇衍抓了双筷子敲桌子玩,见裴俦闷着不说话,拿筷子头戳他。
“说话,你怎么想?”
裴俦伸手一薅他筷子,寇衍哎呦一声躲得急,裴俦扑了个空,面色自然地缩回手,平静道:“很乱,你容我先捋一捋。”
寇衍伸长了脖子,眼巴巴地望着门口,盼望着菜赶紧上。
有只灰白相间的鸽子落在了雅间的窗沿上,裴俦瞧见了,冲寇衍道:“你这么饿的话,我看这鸽子长得正肥,不如寇尚书亲自动手,就在这里将它烤了吧。”
寇衍收回脖子,道:“鸽子?哪儿有鸽子?”
他顺着裴俦的目光看过去,脸色变了变。
寇衍站起身来,往窗边走去。那鸽子歪头打量着他,也不逃走。
他抓起鸽子,从它脚上解了什么东西下来。
裴俦回过神,打量了一下那只肥硕的鸽子,有些艰难地道:“从前送信的不是海东青?”
这么肥的鸽子,飞得起来吗它?
似乎是为了印证裴俦的疑惑,寇衍摘下信后,一把将那鸽子放飞了,哎,人家不仅能飞,还飞得四平八稳。
“今时不同往日了,裴大人!”
寇衍坐回去,将那纸条展开,道:“自你出事后,秦焱严查邯京上下,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走的他愣是一个也不放过,海东青的目标太大,我们被截过几回之后,便都换成了这种极其普通的鸽子,是个人见了都会是你刚才那个反应,不会太上心。”
裴俦沉默了。
听到秦焱带着三个大营的人全邯京找刺客时,说他不震惊不为所动,那是假话。
“啧。”
裴俦见他神情有异,问道:“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