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衍皱着一张脸,将纸条递给他,道:“定国公要办寿宴,时间就在两日后。”
裴俦也愣了,道:“我没记错的话,定国公府似乎没办过寿宴?”
“是后来没办过。”寇衍特别强调“后来”这几个字。
说罢他往后一靠,叹息般道:“景丰十四年冬,定国公过寿那日,正是他那对儿子儿媳殒命之时。”
大渊秦家,可谓是满门忠烈。
秦权随开国皇帝推翻前朝戾帝,建立了如今的大渊朝,前后历经两任皇帝,直到刘宝融登上帝位,定国公秦权才上交了兵权,回家含饴弄孙。
秦家人皆自小习武,通读兵书,是天生的将帅之才。到秦焱父亲那一代时,同样出身武将世家的母亲也随夫上了战场。
这一去,就再也没能回来。
许是秦权觉得秦家到如今只剩下秦焱这一个独苗苗,把人宠得骄纵了些。
秦焱——名副其实的邯京小霸王,每日里带着一众纨绔正事不干,不是斗鸡走狗就是酒肆花坊红袖添香,长到十八岁时又不知抽了什么风,随军去了西北,那时大家都等着看这秦大纨绔的笑话,不想人家战胜归来,一跃做了西境参将,自此再无人敢在暗地里说秦家一句不是。
旧事早已蒙尘,当日的纨绔小霸王已经成长为总督将军,为大渊镇守国门边疆。
寇衍瞧裴俦,道:“去?不去?”
裴俦还以苦笑,道:“我有得选吗?”
“景略,下次换你来寻我吧。”
没想到这下次来得如此快。
这日又逢内阁集议,寇衍拿了折子就要往龙渊阁去,裴俦也随之同往,以他的品阶不能进去,只是站在外面等寇衍。
他耳力极好,隔了三尺的距离,亦能听清里头大学士们的言语争论。
裴俦神色自若地站在冰天雪地里,绯色官袍外罩了身宝蓝色缎底卷云纹的大氅,衣领处照旧蓄了白色绒毛,鼻头冻得有些发红,配上那张俊秀面容,叫来来往往的小主事们都看红了脸。
等寇衍终于出来时,已然过去两个时辰了。
两人随便寒暄几句,就往户部走,却迎面走来一红袍身影。
来的人正是石公平。
寇衍随意瞥了眼,当没看见。
龙渊阁位列六部之上,有代皇帝批驳奏章的权力。内阁次辅只是虚职,照理来说,石公平作为兵部尚书,与寇衍位属相同位次,寇衍自然是不必向他行礼的。
裴俦却不能一走了之,老老实实地向上官行礼。
他微微弯腰,垂着眼,正准备起身,那身红色袍子就印入了眼帘。
“咦,这位可是已故首辅那表侄子?”
“回石大人,下官裴小山,如今在户部任职。”
石公平恍然大悟,道:“噢,本官是记得有这么一回事儿。”
他眼神从裴俦脸上掠过,眯了眯眼睛,面上又堆起笑容,道:“户部那地方有什么好,被人压着何时才能出头,不如本官在陛下面前提一提,将你调来工部如何?”
“我与你表叔分属同僚,他这一走本官也是伤心了好久。本官与他从前有些误会,直至天人两隔也没能解开,实是愧对先首辅,小裴不如来本官跟前做事,本官定悉心提点你,替先首辅将这遗憾补上。”
裴俦尚未回话,寇衍便迈着步子过来,手臂一展将人挡在了身后。
寇衍吊儿郎当地往那儿一站,盯着石公平,嗤笑一声,道:“石大人,当着我面儿就要抢人啊?”
石公平不笑了,道:“不敢,本官是在问小裴的意见,寇大人不必如此大反应。”
寇衍又笑,道:“那好,我告诉你,他!不!愿!意!”
说罢直接扯起裴俦,道:“我们走。”
石公平冷了脸,道:“寇尚书平日里就是这般放浪形骸吗?将君子礼制置于何……”
寇衍打断他道:“寇某是个粗人,比不得石大人君子端方。”
他身量比石公平高上许多,说话间不仅毫无敬意,俯视这人时,眼底的轻蔑也暴露无虞。
石公平哪里受过这样的气,怒气上涌,霎时便红了脸,吼道:“寇仲文!”
寇衍挖了挖耳朵,不耐烦道:“我没聋。”
石公平还想再发作,就听一个女声悠悠地传了过来:“呦,诸位大人好兴致,这冰天雪地的,站这儿聊天呢?”
寇衍与她对上视线,扬了扬下巴,算是打过招呼。
石公平看清来人,又火速换上那副笑面,道:“多日不见,阚指挥使风采依旧啊。”
只见这女子一身柿子色缎底圆领袍,腰间挂了长刀,头发并未挽髻,而是高束成马尾,用五色的绳子缀着,整个人看上去十分英气。
此人名叫阚竹意,将门虎女,任邯京京卫二大营指挥使。
这三品武官的身份石公平自然看不上,他畏惧的是这阚竹意背后的人。
阚竹意的亲姑姑正是当今皇后,宫里宫外谁见了她都得敬上三分。
阚竹意也冲裴俦点了点头,复望向石公平,道:“石大人无事的话,我找这二人还有些公事,先带走了啊。”
石公平忙道:“阚指挥使请便,请便。”
三人慢慢往户部走去,一路畅通无阻。
寇衍已经望见了户部大门,他忍不住道:“就这?你要办的公事呢?”
“哦,秦家老爷子过寿,秦焱让我请你们去赴宴。”
阚竹意又冲裴俦面色严肃地强调道:“尤其是你,一定要去。”
寇衍不可置信道:“就没了?”
阚竹意见他一脸失望的样子,又道:“二营最近来了批新战马,你要是得了空,可以来找我赛上一回。”
寇衍立刻就枯木回春了,道:“一言为定!”
阚竹意一脸见怪不怪,告辞离去。
裴俦见寇衍笑得见牙不见眼,悠悠道:“你一介文官,整日里就想着跑马射箭,难怪石公平说你‘有失君子风度’呢。”
“我管那贪货怎么想!”寇衍若是有尾巴,此刻怕是已经翘到天上去了,他道:“要不是我……我才不来当这劳什子尚书,直接投了军去边塞跑马了!”
他嘀嘀咕咕地进了户部,裴俦摇摇头,也跟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观阅~
第19章 赴宴
秦焱于景丰二十三年被封为西境总督,号明威将军,位居武官之首。
景丰帝赐他将军府,秦焱却不住,仍旧和自家爷爷住在国公府里,平日里处理军务的折子也只往国公府送。
三朝元老的寿宴,无人敢懈怠,素来冷清的国公府前被挤得水泄不通,华轿马车停了好大一片,下来的都是朝中有头有脸的高官。
石公平踩着随从的背下了轿,落了地,一抬头,正见寇衍掀了帘走出马车,摆摆手让那跪在地上的小厮让开,自己跳下了马车。
“装模作样。”石公平低哼一声,抢在寇衍前面入了国公府。
寇衍眼尖瞧见了张衡水,上前把人掺了掺,道:“张大人。”
“寇大人,倒是巧了。”
寒暄几句,寇衍看了看周围,道:“小山没同您一道?”
张衡水听着这称呼,脸上笑容深了些,摇头道:“这孩子放衙后便往家里赶,也没说是何事,怕是晚些才会到。”
寇衍略微思索一番,道:“那咱们先入宴吧。”
“请。”
门口负责接待的小厮捧着礼单,唱着词把人往里迎。
裴俦来得晚,国公府前已经没有停放轿子的空地了,他将轿子停在一处路边,下了轿,远远望了一眼摩肩擦踵的人群。
定国公府,许多年没这么热闹过了。
檐上倏然垂了个人下来,把轿夫们都吓了一跳。
裴俦看过去。
秦十六倒挂在房梁上,还略微直起身子,冲裴俦拱了拱手,算是见礼。
“裴侍郎,主子有请。”
说罢一手抓住房檐,借力一翻,整个人翻上了房顶,轿夫们一阵叫好。
秦十六冲裴俦眨眨眼,道:“走吧,裴大人。”
裴俦一阵无言,好吧,他就知道今天这一趟不同寻常。
他吩咐轿夫们先回去,今日不必来接了。等人都走远后,裴俦才飞身上了房顶,跟在秦十六的后面入了府。
路过前厅时,裴俦匆匆扫了一眼,见到了寇衍和张衡水,还有不少熟面孔。
两人落在了后院里。前院热闹非凡,后院倒是安静。
秦十六恭敬道:“十六就带到这里,剩下的路想必您也认识,便劳烦您自己走了。”
说罢他原地一跃,几个起跳间没了踪影。
裴俦:“……”
你倒是告诉我你家主子在哪个屋啊?
耳边骤然传来轻微的异动,裴俦赶紧找了丛竹子藏了。
一个人踏着轻功而来,落在了院子里。
这人亦是一身黑色劲装,应是秦焱的亲卫之一。不似秦四的沉稳与秦十六的活泼好动,他的面容有些冷冽。
这人的脚上功夫不比秦十六,因此裴俦才听见了声。
见他动了,裴俦也无声无息地跟了上去。
这亲卫在一处窗前停下,将怀里的东西置于窗后的桌上,便回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