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竹单手托着下巴想了想,说:“昨日不还嚣张跋扈,一开始说话确实绵里藏针,后来被您怼了几句便急了,分毫没有之前的话术,直来直去的,倒像是……”
她打住话头,看了傅予安一眼。
傅予安冷哼一声:“你也看出来了?”
小竹点点头,跟着他拐了弯进了个小胡同,外头日光顿时被挡在狭窄的巷子外。
胡同尽头有扇朱红漆的小门,傅予安走上前去,轻敲了两下。
“听说祁仞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大夫人所出,叫祁子骞,不良于行,却娶了当朝户部尚书之女,那位名满京城的大家才女。”他顿了顿,缓缓说道,“这位大嫂,不简单。”
一阵响动后小门从里面打开,一位短打粗布小厮瞧见是他,忙弯腰笑着把人迎进去。
“公子您可算是来了,老爷打昨儿个就一直等着您!您先喝茶,我去铺子里叫他回来!”
“有劳。”
傅予安跟着他轻车熟路地进的正堂,丫鬟奉茶进来,他微微颔首,始终没有摘下头上的斗笠。
不多时,那家主人着急忙慌地回来,笑得合不拢嘴:“您可算是来了!可带了……”
小竹掏出一本画册递给他,对方登时笑得眼睛眯成一道缝,一身肥肉都抖了抖,憨态可掬。
“去,上月的银子给公子拿去!”他粗略翻了翻便收了起来,招呼小厮给他拿钱。
“上次那本卖的可还好?”傅予安问道。
老板:“嗐!您画的好,这兔儿爷的本子又少之又少,能不好卖么!这回又翻了个番,就按咱之前说好的,您六我四,捎带着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您尽管拿去用便是!算是我送的!”
他压低了声音小声笑着说道。
黄老板说话办事都敞亮,傅予安跟他合作了四五年了,彼此也算是朋友,便不再客气什么,点头收了。等着小厮把银票拿来,小竹查了一遍,竟是比上次还要多一百两。
第八章 “早就私定了终身!”
傅予安其实本应该是位锦衣玉食的殿下,甚至有可能是当今太子的有力竞争对手之一。
若是他生母没有难产身亡的话。
傅予安母妃是在陛下南巡的时候认识的,带进宫里后受尽万千荣宠,一时如日中天。
但好景不长,入宫一年后,她怀了傅予安,最后生产的时候却没挺过去。
她难产去世后,陛下痛不欲生,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隔日便把刚出生的傅予安给送去了冷宫。
他自幼生活艰辛,在宫中战战兢兢不敢出头,一身聪慧才华都用在了怎么让自己泯然众人。
宫里头各个都是趋炎附势的主儿,处处要用钱,奶妈去世后,傅予安便带着小竹一起琢磨赚钱的门道。
最后试来试去,还是选了画春宫册子这门入不了流的手艺。
出了巷子时正巧起了阵风,傅予安按着自己的斗笠抬头看了看天色。
“公子,现在回府么?”小竹怀里揣着钱,总觉得走在路上不太安全。
他摇摇头,道:“快晌午了,在外边吃点吧,顺便给那位带回去点,他不是喜欢吃桃花糕么?”
小竹闻言不满地撅了嘴,小声埋怨道:“您怎么这么向着他?咱们早晚要离开的,干嘛多此一举啊?他如今是个傻的,根本不会记得咱的好!”
傅予安不理她,抬腿往前走,声音顺着风传过来:“他本性不坏,我不想让他处于当年我一样的境地。”
小竹闻言稍有愣怔,片刻反应过来,暗自羞愧不已。
自己那番话,跟宫里那些个看人下菜的小人有什么两样!
难为殿下,自己活得艰难,却还是受了旁人一点恩情就要想着报答的性子。
她无奈地摊了摊手,笑着跟上去。
不远处的墙头上,一个黑色的身影隐在树影里,眼神复杂地看向傅予安的方向。
五官深邃身形高大,正是方才被主仆两人惦念的那“傻子”。
身旁又跳上来个男人,朝祁仞拱手行了一礼,道:“都查清楚了,那是家……卖书的。”
“什么书?”
“呃……”
“李柯!我不喜欢吞吞吐吐。”
“是春宫图和……淫|书……”
“……”
这确实是祁仞没想到的。
看起来冷冷清清一人,没成想背地里竟是这么……
“行了你先下去吧,继续派人跟着他,有情况随时来报。”祁仞挥挥手遣走了他,自己站在树上又盯着人瞧了一会儿,长出一口气,几个跃身跳下墙头。
时值三月,正是桃花盛开之际,桃花糕也随处可见。
傅予安手里有钱,难得奢侈一回,去了城里最好的酒楼,给家里那傻子买糕点。
酒楼地处繁华之地,人来人往好不热闹,主仆两人便索性叫了桌小菜,打算吃完再回去。
“哎昨儿个那场大婚,你知道不?”
“哪个?不会是……”
“对对对,就是骠骑将军祁仞和……宫里那位。”
人多口杂,旁边一桌食客便趁着等上菜的空档,聊了起来。
小竹看了他们一眼,正要起身去让人闭嘴,傅予安拉住她袖子,摇了摇头。
闲话哪里都有,况且这算是今年比祁仞傻了还要吸引人的轶事,怪不得旁人多嘴。
但令令人没想到的,这几人却不是再聊那位威名赫赫的将军,而是把话题绕到了自己这个哑巴身上。
一位面白体胖的男子压低了声说:“这七殿下极不受宠,当年若不是珏妃拦着,估计陛下就要把他当场掐死了,如今怎会突然就指婚给了祁将军?”
这也是傅予安这几天一直很疑惑的事情。
他不受宠,父皇向来是当没自己这个儿子,如今却突然想起来指给了祁仞,世间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祁仞虽说现在傻了,但以后能不能恢复还说不定,珏妃又向来偏袒他这个唯一的弟弟,怎地会同意这门荒唐亲事。
旁边的同伴眨了眨眼,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声说:“兄弟你刚来京城不知道,前几天咱这儿可都是传疯了,说是七殿下和祁将军冒天下之大不韪,互相钦慕许久,早就私定了终身!”
傅予安:“……”
胡说八道!
他握紧了手中的茶杯,低着头不发一言。
小竹顿时了然,探身往那说闲话的地方凑了凑,问道:“这话可稀罕!两位大哥不知是从哪儿听说的?”
说话那人如实说了:“就是前几天啊,五六天前,哎你这女娃居然不知道?”
小竹摇摇头,没再多问。
五六天前,那不正是自己生病昏迷那几天么?
怎么会这么巧……
小竹:“公子,这么说起来,当时您被太子刁难的时候,您还记不记得,他当时说了句什么‘早晚要把轰出去’之类的话。”
傅予安眼神暗了暗,微微颔首表示记得。
其实他话说得很难听,一边指使人把他按在水缸里,一边语气嚣张:“你个野种不用太得意,别看你现在还能居安一隅,早晚要把你轰出去,到时候是死是活,哼!可就听天由命了!”
只不过太子一向喜欢拿自己找乐子,平日里什么话没说过,听得多了,便不会再往心里去了。
如今被小竹这么拎出来说,倒确实是有些蹊跷。
“过几日按礼要进宫,到时候带着祁仞,去见趟珏妃再说。”他语气倒是依旧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去让伙计把菜打包,我们带回去吃。”
小竹领命去了,傅予安坐在凳子上,环顾这热闹熙攘的酒楼大堂,心下却是无边的孤独。
他习惯性地去摸手腕的镯子,却摸了个空,顿时心里一沉,那种孤独的感觉更甚。
看来下午还是要抓紧去一趟城南,把镯子趁早修好为妙。
打包了饭菜回去的时候,祁仞正好在沽鹤苑里给昨日种下的种子浇水,神情专注,顶着外头的灿烂日光,一时间更显得容貌俊朗气质卓然。
傅予安一时间有些愣怔,一时竟有些看呆了。
这也怪不得他,祁仞本来就生的好看,如今面无表情的样子,五官凌厉气势强大,一时间倒是让人忘了他如今是个傻子。
傅予安虽然是个画断袖春宫图的,但一直觉得自己不是真断袖,如今猝不及防被他晃了眼,心中倒是有些自我怀疑起来。
第九章 谁没有个夫人怎么着?
小竹见他发愣,在后头小声地叫了他一声,傅予安这才回神,转头朝她笑笑,接过了小竹手中的食盒。
“安安你回来啦!”那傻子瞧见他,立马扔了手中的水壶,一阵风似的卷到他面前,看看他又看看他手中的食盒,含着半截手指期期艾艾地开口:
“我还没吃饭……你吃了吗?”
傅予安眉头微皱,拉着他手放下,道:“别含手指,脏。”
“……”他含嗔带怨地看了他一眼,把手指放下,往衣服上揩干净口水,便又想去接他手里的食盒,“好饿啊……”
傅予安轻笑一声,很是无可奈何地把食盒递给他:“就知道你没吃,这不给你带回来了!底下是桃花糕,小心点别晃坏了!”
祁仞乖乖点头,一身戾气尽数收敛,现下全然一脸傻气,接过他手里的食盒便欢天喜地地进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