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予安微微颔首,手心却忍不住出汗。
陛下行将就木,珏妃是祁仞亲姐姐,这也倒是情理之中。
傅予安心里有些不安。
珏妃是陛下独宠的妃子,听说和傅予安生母有些交情,所以虽然陛下对他厌恶至极但有珏妃这多年来暗里的照拂,倒也苟活至今。
傅予安不知道她是可怜自己还是怎么,如今这一道圣旨把他塞给了祁仞,这进了宫该叫什么倒是让人发愁,辈分乱完了。
还好我是个哑巴,他想,姑且就不叫了!
他心里是这么打算的,但到真正进了宁池宫,他才发现还有二皇子在。
二皇子面无表情朝他行礼:“舅父。”
“舅父”是什么劳什子称呼!
傅予安心中战战,一时间尴尬无比,不知该不该受了他这声称呼。
“好了,曜儿,你先带你舅舅出去玩,我跟予安说说话。”珏妃年近四十却还风韵犹存,说起话来更是带着令人不容拒绝的强势,不容小觑。
傅阳曜带着祁仞出去了,祁仞还巴巴地看了眼傅予安,被珏妃瞪了眼后只能收回目光,乖乖跟着傅阳曜出去。
两人出得殿门,就在外边看珏妃养的那些个盆栽,一边看一边小声聊天。
“到底怎么回事?太子干的?”祁仞压低了声音问。
傅阳曜点点头:“太子派人散播消息,说你们俩两情相悦,还带着皇后去求了陛下,母妃没拦住……”
“……”
他这步棋着实妙,祁仞本就是装傻,以此降低陛下戒备,谁知被他钻了空子,一举两得,不仅解决了个皇子,而且把自己置于京城笑柄,这么落井下石的事可真不愧是他!
不过盛宠如珏妃,居然也没拦住?
傅阳曜揪着叶子,有些不好意思地问:“其实我……母妃一直很好奇,舅舅你在南疆那么多年,别说在南疆,就是在京城,那么多年你好像都没对什么小姑娘起过心思,难不成真是喜欢男的?”
“放屁!”祁仞大声喊道,傅阳曜赶忙朝后头看了看,一脸紧张地示意他小点声。
“别生气别生气,你这当那么多年和尚,其实大家怀疑很久了,只是不好意思说而已。傅嘉赐也是钻了这空子不是!”
“……”
那确实,众人若是本就怀疑,现下出了这么个流言,自然是纷纷发出“我就知道”的醍醐灌顶之感来。
祁仞抬头看了看四四方方的天,叹了口气,倒又些不好意思起来:“其实早些年……嗯,遇见过一个女子,只是后来找不到了……好像是个宫女,后来一直没见过。”
傅阳曜啊了一声,同情地拍拍他的肩:“宫里这宫女就像树上的花,多得很!找不到也实属正常,倒也是有缘无份罢了!不过我倒是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能入得了你的眼?”
“忘了,连她长什么样都忘得差不多了。这些年一直在南疆打仗,周围全是大老爷们,早忘完了。不过长得倒是瘦,声音还有点粗,跟个小男孩似的。”
闻言傅阳曜一脸古怪地看着他,沉默良久道:“舅舅你要是喜欢男子就直说,反正现在大家都以为你是个断袖,也别不好意思了!”
“……”
祁仞抬腿踢了他一脚,把人踢了个踉跄。傅阳曜手里正抓着把迎春花茎,被他这一脚连花带盆都带到了地上,摔了个粉碎。
后头宫女太监一干人等全被遣出了殿,就连小竹也没能留在那。
祁仞转头看了眼这阵仗,心道这是知道他不是个哑巴了。
珏妃指甲染着鲜红的丹寇,眼神凛冽,跟他那个和煦的儿子截然不同,淡淡道:“坐。”
傅予安战战兢兢坐下,等着她开口。
“人都出去了,本宫也不跟你绕弯子,”她扶了扶头上的发钗,直直盯着他的眼睛,“你不是哑巴,对吧!”
虽然有了心理准备,但被她这么直白说出来,还是忍不住心里发虚,傅予安点点头,开口道:“珏妃娘娘好眼力。”
他声音带着微微的颤,珏妃闻言轻笑一声,收了些威压,道:“你也别害怕,既然嫁给了仞儿,那跟本宫便是一家人了,本宫自然不会把你怎么样。”
“……”傅予安袖子下的手紧紧攥起,低头缓缓道:“多谢娘娘。”
“你是个聪明孩子,”珏妃似乎很满意他的反应,“如今陛下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太子又处处针对,京中眼看就要变天。”
“……娘娘想要我怎么做?”
“将军府的情况你也看到了,本宫只有阿仞这么一个弟弟,如今还傻了,更是举步维艰。本宫要你好好照顾他,最起码护他在将军府的周全。”
傅予安心说这还用我护着吗人家自己根本就是个无法无天的霸王,傻了更是肆无忌惮,谁能治得住他!
但他还是嘴上答应地好好得,态度谦恭。
“若是运气好,本宫当了太后,你不是一直想出宫么?到时候你便带着二夫人和阿仞,去江南,本宫会托人给你们置办家产,就不要跟将军府再来往了。”
“娘娘这些年对我的照顾予安都记在心里,自然不会辜负娘娘托付。”他垂首敛眸应了,一派低眉顺眼的样子。
珏妃端起茶吹了吹,叹口气道:“希望你们俩好好的,阿仞脾气不好,却是个面冷心热的,你多担待点儿。”
傅予安有些震惊,这意思难不成是要自己跟他一辈子在一起,假戏真做,当一对真夫夫?!
她定然是不信那些个流言的,如今却还这么说,自然是有旁的原因。
她什么话都不说清楚,跟她讲话无比心累,傅予安堪堪应付了半晌,听了半天的嘱咐,简直是如坐针毡。
外头有宫女高声问要不要传膳,傅予安这才松了口气,微微动了动僵硬的背,问道:“娘娘的嘱咐我都记下了,不若我们先用膳?下午还有时间。”
珏妃微微点头,这才放过他,叫宫女传膳。
第十三章 太子怎么打不得?
祁仞进来的时候跟二皇子一起,灰头土脸的,看起来狼狈极了。
“母妃,舅舅把您外边的那些个迎春花全薅了。”傅阳曜先发制人,开始告状。
祁仞有苦说不出,一脸震惊地看着他:“你胡说!都是你薅的!姐姐!”
珏妃笑着安抚了两句,并未放在心上。
几人简单吃了顿饭,珏妃借口要午睡,差宫女把他们俩送了出去。
祁仞抱着胳膊一脸不虞,便走边不情不愿地嘟囔:“本就不是我弄的,他瞎说,姐姐还向着他,哼!”
宫道长街人烟稀少,但还是会时不时有人经过,傅予安不敢现在安慰他,只能当没听见。
小竹闻言笑了声,说道:“二殿下是珏妃娘娘唯一的儿子,自然是更向着他些,将军您就别置气啦!”
“他是儿子,我还是弟弟呢!亲弟弟!”
“弟弟和儿子还是要分一分熟亲疏远——”
傅予安曲指敲了下她的额头,止住她接下来的话。
小竹顿觉失言,连忙收了话,垂首认错。
祁仞看他们如此小心翼翼照顾自己的情绪,于是又想起上午傅阳曜说的话来。
“我那九弟是个心思缜密的,你跟着他吃不了亏!我看来的时候他一直牵着你,生怕你一个看不着跑丢了!”
到底是真心疼自己,还是单纯做给在自己看,想要以后卖自己人情啊?
祁仞一时想不通,珏妃跟他说的话他也不知道,但基本也能猜个七七八八。
赐婚这事儿太子主使,姐姐那么得宠,想拦自然不过是一句话的事,结果去跟自己说没拦住。
如今又知道了傅予安不是哑巴的事,上午嘱咐他那么长时间,估计也是说些跟自己好好过日子的话。
祁仞看他一眼,春日里的日光灿烈耀眼,就算是皇宫那么高的宫墙也挡不住午后的阳光,一派温暖地洒在两人身上。
傅予安看起来还是那副淡漠的样子,生人勿进般的,像块玉石雕的美人,触手生凉。
他一心想逃出京城,怎么会愿意照顾我这个“傻子”一辈子……
马车在宫门外头,珏妃宫里的人只送到出了宁池宫便回去了,现下几人东绕西拐,半晌也还没走出去。
“殿下,是不是走错了……奴婢去找人问问。”小竹走出一头汗,心里实在是没底,只好去前面问路。
不远处几位宫女装扮的人,正低着头洒扫,还不待小竹走过去,那几人竟都跪到了地上。
她们干活的地方挨着个门,估计是有什么贵人从那里面出来了。
傅予安被这太阳晒昏了头,仰头朝那宫门看去,顿时只觉眼前一黑。
竟是皇后的寿康宫。
小竹估计也是一时不查,如今见那里面出来个熟悉的身影,当即暗道不好,连忙跪下行礼。
太子傅嘉赐一身华服,周身配饰皆是不俗,一双吊梢眼像极了他那个倨傲的母后,性子也是跟皇后如出一辙,目中无人唯我独尊。
太子略点点头,眼看就要朝傅予安这个方向来,祁仞还抬着头紧盯着他,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傅予安连忙拉了拉他的衣袖,给他使眼色示意他低头,希望能蒙混过关,谁知这傻子不仅不答应,还挣开他的手,直直冲到了太子跟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