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鄞业挑眉。
寇辛给自己倒了杯酒,从太师椅上坐起身,一屁股坐在了美人榻上,林鄞业身旁,暗自垂眼看着,嘴上自顾自道:“学生敬先生一杯,当作致谢。”
寇辛心急如焚。
扫了好几眼都未瞧见自己的名字。
寇辛把酒杯抵在唇杯,正准备一饮而尽,却被人按住了腕骨。
林鄞业指尖冰凉,不容反抗地压了压寇辛的手,“小孩子不要吃酒。”
寇小世子纨绔多年,还没听过这么离谱的要求,他顾不上那纸公文,抬眼瞪了过去。
林鄞业夺过他的酒杯,“听话。”
寇辛倾身,伸手去夺:“你凭什么管我。”
寇小世子便是蹬起来都没林鄞业高的,虽说此时二人皆坐在榻上,但林鄞业手长脚长,长臂一伸,任由寇辛压在他身上去夺。
林鄞业提着寇辛的后领子,抓住那层毛领将人往后拉,“凭我是你先生。”
寇辛叫道:“我客气两句,你还当真不成?”
争夺之间,酒液洒了出来,淋了二人一身,林鄞业紧皱起眉,他手一抛,白玉酒杯掉落在地,骨碌碌滚在墨色的暖玉地板上,“别闹。”
寇辛也不屑于去捡回来,只是面子被下了,不夺点什么回来便不甘心,抬手去抢了林鄞业脚边那纸公文。
林鄞业有些头疼。
寇辛眼前一花,霎时天旋地转,全身被翻转了过来,身后便是林鄞业的胸膛,两只手腕骨还被擒住了,按在身前,动弹不得。
林鄞业甚至姿势都未变换过,轻而易举便将寇辛控制在鼓掌之间。
寇辛的大氅毛领实在是大,林鄞业微微低头,便被扫了一脸,鼻尖全是寇辛身上被熏过的温香,他另一手圈着人,在人耳边道,“乖一点,别闹我了。”
“臣在上书房已经够累了,旬假还要处理堆积的公文,小世子能否体谅你家先生的不易之处?”林鄞业微蹙着眉,好言劝之,叹道,“而且,那上面没有你。”
寇辛挣扎的动作一顿,“你怎么知道?”
寇辛的意图那么明显,林鄞业是瞎了才看不出,他很是头疼,但又不能将人赶出府。
林鄞业解释,“那是国子学的名次,并非太学的。”
寇辛回忆了几下,霎时恍然,他说怎么扫的几眼名字他都觉得眼熟,原是国子学的,他太学的人可都没认全。
林鄞业伸手将寇辛手里的公文抽回来扔在一边。
寇辛将意图彻底摆在明面上,满心好奇,“太学的呢?我的呢?”
林鄞业按了按眉心:“在礼部那。”
寇辛还未再问,便听见亭外传来疾走声,隔着层帘,林府管家急急通传道,“老爷,朝将军又来了!”
寇辛头一次听林鄞业冷下声,“让他滚,林府不是施粥棚,便是他说烂嘴皮子,我也不会出手。”
寇辛怀疑自己听错了,茫然问:“哪位将军?”
林鄞业看向寇辛,收了嗓音里的冷色,不甚在意道,“一个打秋风的。”
朝九歌人未到声先至,“林少傅此言差矣。”
寇辛闻声看去。
朝九歌强盗似的撇开林府管家,直直掀帘走进,第一眼看到的却不是林鄞业冰冷的目光,而是被对方圈在怀里,似乎挣扎过一番,此时面带绯色,眼角微湿的寇小世子。
半张脸埋进大氅里,又小又娇。
作者有话要说:
写一写温柔清冷的江南水乡
荣曜秋菊,华茂春松。
——出自《洛神赋》曹植
第46章 张嘴
朝九歌挑挑眉, 用揶揄的眼神在二人身上打转了几圈,毫不客气地在方才被寇辛拖到美人榻对面的太师椅坐下,大马金刀道:“打扰林少傅管教学生了。”
林鄞业还没出声, 寇辛就先跳脚了, “管教谁?!皇舅舅都不曾管教过我!”
林鄞业低头看寇辛一眼,松开手,站起身, 穿了木屐,整了衣冠, 将发束在身后。
另一厢,寇辛也蹭蹭跑出美人榻周围。
朝九歌耸肩道:“不就是你的皇舅舅下得旨?”
寇辛哑口无言,最后只得炸毛似的愤愤道:“那是我的位置,起开。”
朝九歌大刀阔斧地坐着, 闻言, 一拍大腿, “坐。”
寇辛气得脸都红了, “流氓!”
朝九歌抱胸,往后一靠, “小世子既然能坐你家先生怀里, 怎么坐不得我腿上?”
朝九歌平日也不是这个无赖样, 只是每次见着寇小世子, 总想逗上一逗, 见寇辛被他气得张着唇说不出话时,又不禁摸了摸鼻尖。
但心中看见寇辛坐在林鄞业怀中的怪异感总算稍稍退了去。
林鄞业此时微微转过身,理了衣襟后, 他又变成正人君子般, 身形如青竹修长, 眉目却少见的冷厉,“朝将军擅闯在先,逗弄在下学生为后,恕我林府招待不起北疆的贵客。”
寇辛的怒气稍稍一停,他听着这话总觉着奇怪,朝九歌的确是从北疆来的,但怎么突然扯到北疆去了?还有,林鄞业一教书的少傅,何时同朝九歌这位朝廷重臣扯上的关系?
还这么熟稔?
没错,就是熟稔。
朝九歌早就腼着脸来林府数次,林鄞业也早就烦不胜烦的熟稔。
寇辛暂时单方面同朝九歌熄了战火,见林鄞业从榻上站起身,索性径直走去坐下,看二人能聊出个什么所以然。
朝九歌面上带笑,却不是什么真心的笑,“江南多富庶,怎会招待不起?少傅大人谦虚了。”
寇辛眼珠子转了转。
江南?又关江南什么事?
林鄞业似笑非笑,“在京中尚且招待不起,将军也莫要提江南了。”
朝九歌沉声反问,“是吗?”
林鄞业冷下脸。
二人无声对视,水榭亭内鸦雀无声,沉重到一旁围观的寇辛快要喘不过气。
他真的最烦话里藏话的人了。
寇辛低头抠手,缓了缓,有些无聊,看见桌上的果子,便拿了个到手中。
是个小桔子,黄澄澄的,瞧着就甜。
寇辛把手中的桔子皮剥了,鼻尖全是清香的桔子味,他剥完才发现有什么不对劲,一抬眼,便发觉正在敌视的二人都在看着他。
寇辛:“?”
他试探性地把桔子一分为二,先递了一半给没冷着脸的朝九歌,朝九歌接了,在手中把玩几番,一口吞进肚。
寇辛猜那应该是有些酸的,因为朝九歌呲牙咧嘴地咽了下去。
林鄞业的神情又冷了几分。
寇辛有些舍不得,但还是伸出手,把另一半递给他。
林鄞业眉眼舒缓了,他嫌脏了手,便微微俯身,微启着唇,眯眸看着寇辛。
寇辛下意识把那一半桔子塞进了他先生嘴里。
林鄞业在朝九歌无声注视里,对寇辛奖励般地微微笑了下,而后咽了下去。
把好不容易剥好的桔子全分出去的寇辛茫然地看了眼空落落的手心,后知后觉,都给别人了,他吃什么?
寇小世子终于明悟。
他不是来林府作客的,是来受气的。
林鄞业把一盘晶绿的玉提子放在寇辛面前,“酸,吃这个。”
寇辛满心怨气,“我手都脏了。”
林鄞业拧了拧眉心,拿了张帕子给寇辛擦手。
其实不脏。
玉白的指尖沾了点汁液,反而满手都是桔子的清香,轻轻一擦,就全擦净了。
寇辛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林少傅的伺候,哄好了后就乖乖吃着玉提子,不作幺蛾子了。
朝九歌眼看他们师生二人旁若无人地亲昵,眉角抽了抽,支起指骨敲了敲桌,在这场隐而不宣的较量里,他率先败了下风,沉不住气地将底牌显露。
朝九歌扔出一张信纸,丢到桌面上。
寇辛好奇地瞥了一眼,还没看到信封上写着什么,就被林鄞业抽到手中,迅速展开。
林鄞业一目十行地看完,再次沉下了脸。
寇辛坐在后头,隐隐只看见信封露出的底角,那是一个人名,朝开头。
寇辛神色微微一变。
整个大夏,没人不识得这个名字,那是朝老将军。
片刻,林鄞业冷声道,“我可以替你传话给我三叔那,但北疆的粮,林家帮不了,户部也帮不了,此事成与不成,全看官家如何想。”
朝九歌这才露出点真心实意的笑,朗声道:“自是如此,少傅大人的大恩大德,邺安铭记在心。”
寇辛默不作声地听着,不明觉厉,玉提子都吃不下了。
林鄞业长袖一挥,“那在下就不恭送了。”
朝九歌便弹弹衣袍站起身,意气风发地走了,走前还把寇辛手中的玉提子摘了一个来,抛进口中。
寇辛第二次被虎口夺食,险些没气得一口咬住朝九歌的手,他腮帮子塞着个玉提子,更像是被气鼓的了,叫林鄞业好生捏了一把,“你想知道?”
寇辛把口中的玉提子咽下去,别过脸,拍下林鄞业的手,“我才不想。”
林鄞业坐在太师椅上,“当真?”
寇辛静默几息,将脸转了回来,一双琉璃瞳直勾勾盯着林鄞业。
林鄞业失笑,他慢条斯理地将信纸折起来,塞回进信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