驸马提笔勾勒,挥洒毫墨。
长公主斜倚窗前的人影跃然纸上,她眉目缱绻,微微噙着笑看向窗外,窗外圆月高悬,情意绵绵。
寇辛看了半响,在他爹蘸了一笔花青时,出声道,“爹把娘画得真好看。”
驸马手一抖,舒展开的俊逸眉目霎时皱了起来,瞪了眼寇辛,看见桌上的画没被笔墨弄脏后,才缓了缓面色。
驸马极善丹青。
每次都拿一卷画哄得长公主言笑晏晏。
寇辛好话不要钱地说,“爹这手法,这技艺,要我说,全京城也就爹能把娘的美画出来了。”
驸马一言不发,只轻轻搁下笔。
寇辛悻悻闭上了嘴。
驸马在寇辛面前一向板着张脸,他丢了本书到寇辛面前,寇辛拿起来一看,是本《孝经》。
寇辛莫名地看向驸马。
驸马沉声道:“念开宗明义章。”
寇辛一头雾水地翻到那页,读道:“仲尼居,曾子侍……”
寇辛愈读,声音愈发地小,他念到“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时,驸马才喊了停。
寇辛用指尖抠着书页,讪讪低下了头,小声道:“我这不是好好的嘛。”
驸马甩袖,指着寇辛的鼻尖骂道:“竖子!若是马背上并非威武将军之子,谁能救得下你!”
寇辛不满地抿了下唇,“那燕京涵本来就不会骑马,若不是他,也能有人救得了我。”
驸马怒道:“若你不在那马蹄下,谁也不用救你!”
寇辛赌起气,“谁知道那马会跑到我身旁来,我本是路过,挑事的又并非是我!”
寇辛冤枉得很,这一遭于他而言,本就是无妄之灾,任谁被这劈头盖脸一顿骂,都不服气。
驸马反问,“那我问你,你午时为何在校场?”
寇辛霎时无话可说。
若是跟他爹说是自己私自逃学出宫,午时才归,会在校场纯粹是借路之举,那这可就不是挨一顿骂的事了,少说得像喻誉那般遭一顿打。
见寇辛不语,驸马更气,“你才入太学两日,便生了那么多事!圣上让你入太学,是为了让你收敛点那张狂的性子,你母亲甚至去让喻小侯爷也进宫去看着你!”
“可那喻誉正因着你,躺在病床上不知生死,你母亲本就愧不敢当,自去侯府赔礼,若非她在侯府,听闻你在校场一事时,早就心急进宫看你了。”
驸马一字一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你生事前可有想过你母亲?”
寇辛低垂下眼,紧紧攥着手中的那本《孝经》。
驸马沉下眉眼,“我本想你入太学后,在宫内总能不再闹事,令你母亲安心点,可看你所作所为,心内并无悔改之心。”
“文不成武不就便也罢了!府中养得起你,我与你母亲护得住你,日后你袭爵去了封地,也能过得锦衣玉食,可现下还没到那时候,这一条命难不成也要丢了?!”
寇辛喃声道:“文不成武不就。”
驸马震声道,“我可有说错?”
寇辛摇首,指尖用力到发白,“爹没说错,我确实不学无术。”
驸马一腔怒气被寇辛这干脆利落的一声哽到了半空中,狐疑地看向面前这小子,这又是在整什么招数?
寇辛低声道:“爹说得是,孩儿知晓了。”
驸马凝声看了寇辛半响,臭着脸道:“当真?”
寇辛点了下脑袋,“我自会向母亲请罪。”
书房外远远传来一声响,“请罪?请什么罪?”长公主推开书房门,走路带风,“有什么话得你父子俩躲起来说?”
长公主抬起寇辛快低到胸前的脑袋,果不其然看见一双转着泪珠子的红眼眶,寇辛先前一直咬着唇,将泣音咽在嗓子里,见长公主来了,便再也忍不住。
他又嫌丢面,埋进了长公主的怀里,喃喃道:“娘,孩儿不孝,三天两头让爹娘为我忧心,如今更是一事无成,爹说的是,我文不成武不就,不学无术,长大了还得靠爹娘护着,靠府中养着。”
长公主狠狠瞪了眼驸马。
驸马心虚地别过眼,他怎知平日惯是没脸没皮的臭小子会被他几句话就说到哭鼻子?还一副被骂魔怔了的样子,迫不及待地请罪认错。
不像,当真不像。
这真是他儿子?
寇辛呜呜哭道:“孩儿真没用。”
都不知道该如何救你们。
长公主心疼道:“辛儿才这般小的年纪,没娶妻生子前,本就是爹娘膝下的乖孩儿。”
寇辛哭了个够,被长公主揽着去用了膳,驸马灰溜溜地跟在后头,当夜,寇辛便做了一件叫驸马与长公主惊掉下巴的事。
天打西边儿出来了。
寇小世子竟然在挑灯夜读。
作者有话要说:
第18章 没脸见人
莲和端着木盘走至书房门口,探头看了下,“世子还没去歇息?”
莲起也探头去张望了下,又躲回帘后,满面愁色地轻声同莲和说,“是呀,从老爷书房那回来后,一直伏在桌前,往日这个时辰,世子早该困了。”
莲应年纪小,不比莲和莲起那般稳重,急道,“起姐姐快些将吃食端进去罢,世子填了肚子自然就困了。”
莲和叹了气,接话道,“这是夫人吩咐膳房特地做的洗手蟹。”
莲起端起那盘瓷碟,进了书房。
寇辛听见声响,放下了手中书简,他睡了一整天,现下自然不困,越看越精神。
见莲起端着吃食进来,双眸愈发地亮,“是什么好吃的?”
莲起浅笑:“夫人命人特地送来的洗手蟹,世子用完就去歇着罢,这都快子时了。”
寇辛听着有些不高兴,“母亲也没睡?”
莲起道:“夫人有些忧心公子。”
寇辛眉眼蹙起来,“这些小事,下次就不必去告诉我母亲了。”
莲起有些为难,“莲和也是为了夫人与公子好。”
寇辛不语,挥挥手让莲起先下去。
寇辛爱吃蟹,不管是生蟹熟蟹都喜欢。
洗手蟹便是以佐料拌以活蟹肉,吃的就是一个鲜字。
蟹肉清甜鲜美,佐料辛辣咸香。
寇辛用玉筷边夹边在心中默背,看了一晚上,他总算将这《六国论》烂熟于心,足矣倒背如流。
这也多亏了燕京涵做的记要简明清晰,寇辛轻易能解其意,但要寇辛作一篇类似的策论,寇辛是绝对作不出的。
可他已经很知足了。
从前的寇辛莫说背书,就连看的书都少,他本就不学无术多年,若是一夜能弥补好几年的惫懒,才叫奇怪。
寇辛吃下最后一口蟹肉,合上了书简。
太学那些人说他是在做表面功夫,他爹也说他文不成武不就。
他们都没说错。
寇辛趴在桌上,他忽然想起校场那日时,朝九歌握着他的手,轻而易举将他怎么都拉不开的一石弓拉至满弦,正中靶心。
当日发生之事不过短短数息之间,寇辛如今才发现,他将朝九歌的所有动作都记得很清楚,象牙扳指扣住弓弦,双眼半阖。
想必朝九歌在战场上也是这般雷厉风行,年少成名,一战封神。
还有今日午时,燕京涵上马下马不过半个时辰,从只能牵小马驹的稚儿,到能抬手之间救他于马蹄之下。
就连他最讨厌的林什么少傅,单看面相,此人年居不过二十几载,便已官拜二品,再过十几年,不,再过几年,就是皇帝都得尊崇喊一声“先生”的太傅。
寇辛再生气也只能偷偷生气。
他可以报复太学那些没脑子的废物,可在朝臣面前,寇辛必须得看清自己的位置。
谁都可以像今日的林鄞业一般,轻而易举就能把控住他。
寇辛轻轻吸了一口气,有些困了。
临睡前,他又背了一遍《六国论》。
翌日是李教傅的策论课。
正巧考校学子们对《六国论》的帖经、墨义。
考帖经时,需将《六国论》的某行贴上几字,要学子们将贴住的字默出来。
寇辛昨日睡的晚,今日又起的早,本来困得不行,一听,瞬间挺直了背。
他将这《六国论》背得滚瓜烂熟,定能教李教傅吃一惊。
为此,寇辛还将燕京涵的书简还了回去,悄声道,“还你。”
燕京涵显然没想到这书简还有回来的一天,莫名看了眼寇辛。
寇辛得意一笑,“我都背熟了,让你临时看上两眼,不至于答不出,太过丢脸。”
燕京涵只是将书简捡了起来,没有理寇辛。
他的书简除了被寇辛翻得卷了边,还是干干净净的,去时什么样,归还时还是什么样。
燕京涵瞥了一眼某只骄傲得快把胸膛挺起来的小猫,眼神狐疑。
因为这两日的事,原本十几人的学舍,现在变成了寥寥数人,殿内空荡荡的,李教傅一眼就看到了两人的小动作,注意到了燕京涵抱着丝布的右手掌心,“淮亲王的手怎的伤了?”
燕京涵只道,“昨日跑马,不慎拉伤。”
李教傅关怀了两句,挂念燕京涵的手伤,现下不能动笔,便免去燕京涵考校帖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