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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珠之河 (vallennox)


  船上的木材都是要到南沙去的,当地一个村子筹资订购了整船,准备兴建炮楼。“土匪很多。”船工说,发现菲利普没有听懂这个字眼,于是更换措辞,“抢劫的,贼人,强盗,明白?”他做了个用刀砍脖子的手势。
  菲利普点头表示明白,暗自高兴对方没有问他为什么去澳门。
  木材船在河海交汇处和舢舨分开,菲利普收回滴着水的缆绳,远远地冲船工挥了挥手,继续往西南方向进发,紧贴着河岸,一是为了安全,二是方便询问航向。他一心想着澳门的繁忙码头,连同仓库、马车和三层楼的贸易行,因此当渔民指着一片荒芜野地,坚称澳门已经到了的时候,菲利普不由得陷入困惑。
  “码头?”他问,用葡萄牙语,然后换成荷兰语单词,不抱希望地尝试了法文,最后打起了手势,画一个半圆,拨水,用手模仿船只进港的样子,渔夫瞪着他,显然认为这个邋邋遢遢的洋人疯了,“港口?大船进去的地方,船?城市?”
  “澳门。”渔夫斩钉截铁地说,再次指了指布满野草和低矮树林的河滩,解开绳子,飞快地顺流离开。
  菲利普把舢舨拴到一棵树上,他从没见过这样的植物,看起来像黄埔随处可见的榕树,却长在浅水里[*1],复杂的树根在水下缠成一张毯子,成片往外延伸,好像故意远离干燥的河岸似的。他扶着这些未名树木,湿淋淋地涉水上岸,四处张望,如果这里是远郊,只要往南走,肯定能找到港口。一条细细的土路通往远处的天空,路边的野草和矮树丛都有整齐的切口,已经干枯变黄,四五天前应该有人走过,用镰刀清理了碍事的植物。看来这地方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荒僻。
  越往前走,他就越分不清眼前和记忆里的郊野。这一切他都在去马赛的路上见过,同样乱蓬蓬的灌木和藤蔓,同样和缓起伏的丘陵,同样乏味的荒地,如果不是农舍屋顶的形状不同,菲利普甚至可以说自己走在瓦伦斯通往阿维尼翁的路上。暮色降临时他的猜想得到了证实:煤烟和点点灯光出现在海岸上,来自许许多多个炉灶和等待吃晚饭的人家。海风吹来确凿无疑属于城市的气味:污水,垃圾,马粪,燃烧的鲸油和煤炭。
  他先去了酒馆,不是为了酒,而是为打听消息。酒馆是一个一个分散的小型心脏,一刻不停地吸入流言,泵出新闻。这么小的港口,不可能没人认识加布里埃。要是菲利普走运,甚至可能直接走进加布里埃时常光顾的酒馆——要是他喝酒的话,吕西恩好像从来没提过酒馆。不过他是不是说起过茶叶公司?还是瓷器出口商行?是在“飞燕草”号的舱室里谈到的,菲利普已经不太记得是哪一个了。
  酒馆里有一股麦芽和呕吐物混合的气味,烤面包和红肉的油脂香气穿插其中。菲利普假装找人,避开吧台,径直走向小圆桌最密集的地方。他身上没有任何足以换取一杯酒的东西,他得在酒保发现这件事,把他扔出去之前问完必要的问题。
  的确有人认识加布里埃,还不止一个,然而说法不一。有人说他在茶叶公司,有人说他上了法国商船,不到明年夏天都不会回来。也有人说加布里埃许多天前去广州了,并且一直呆在那边。
  “别听这些傻瓜的。”第四个人告诉菲利普,一个英国人,脸颊像急于储藏食物的松鼠一样鼓胀,泛着油光,络腮胡沾着啤酒泡沫,“前两天加布里埃从广州回到澳门了,还不是一个人,带着神父、修女和一整群残疾小怪物。”
  “他们在哪里?”
  “我怎么会知道呢,伙计?”
  “谁有可能知道?”
  “去本地天主教会问问。”
  “谢谢。”菲利普转向酒馆大门,想起了什么,又回过头来,“这么问可能有些奇怪,但我能请你大致描述加布里埃的样貌吗?”
  ——
  教堂总是开着门的。在布列塔尼的偏僻渔村里是这样,在澳门也是这样,菲利普为此感到些微宽慰。他悄悄走进去,安静地在闪烁的烛光边缘站了一会,呼吸这种潮气混合焚香的味道。
  一位修女踏出耳堂的阴影,上下打量菲利普,语气温和地告诉他施粥棚不在这里,需要退出门外往左转,找一扇红色的小门,里面会有人给他食物。菲利普不得不解释自己并非前来乞讨,而是要找一个人。
  “加布里埃?”修女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又把菲利普打量了一遍,皱了皱眉,“等在这里。”
  他等着,坐在离他最近的那张长椅上,突然感到疲惫不堪,积压的睡意从头顶倾泻而下,他几乎抬不起头来。耳堂里供奉着一个小小的圣坛,蓝衣圣母怀抱圣婴,蜡烛比主圣坛周围少,但脚下摆满鲜花,光线像暖水一样温柔。菲利普把头靠在前一排的椅背上,在塑像的注视下闭上眼睛。
  木门砰嘭一响,他惊醒了,下意识地站起来,揉着太阳穴。一个男人向他走来,穿着神职人员的黑色上衣,但没戴亚麻做的白色领子[*2]。菲利普的第一个想法是:酒馆里的肥胖英国人没有说谎。加布里埃差不多和菲利普一样高,深栗色头发,黑色眼睛下面是高加索人的高鼻梁。唯一与描述不符的地方是,加布里埃刮了胡子,看起来比菲利普预想中年轻一些,也许只比吕西恩年长三岁,或者七岁。加布里埃在一排长椅之外停下脚步,交抱起双臂,盯着菲利普。
  “你不认识我。”菲利普开口,马上意识到这不是特别出色的开场白,“我叫菲利普。我需要,我和吕西恩——你的弟弟还活着,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加布里埃垂下双手,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处,眼睛盯着半空中一个菲利普看不见的点,好像正在观察一团逐渐解绑、现出头尾的麻绳:“你就是那个水手。名字是菲利普,不是保罗,他记错了。”
  “什么保罗?谁记错了?”
  “这个稍后再说。”加布里埃突然往前两步,抓住椅背:“吕西恩在哪里?发生了什么?全部告诉我。”
  这正是菲利普来澳门的打算。他简略地描述了“波尔图猎犬”号上的事:走私武器,福建水师,海盗。等他讲到孤岛的时候,加布里埃制止了他,把他带到教堂西翼,叫醒了一位年老神父和一个年轻女人。玛嘉利,菲利普记起这个名字,登上葡萄牙炮舰之前,他曾经在教堂的厨房里见过她,还有她那只放在竹笼里的白兔。四个人挤在狭小的神职人员卧室里,菲利普讲到“飞燕草”号的时候,玛嘉利轻轻倒抽了一口气。神父坐在扶手椅里,披着羊毛毯子,对着烛台皱眉。加布里埃靠墙站着,一句话都没有说。
  “然后商行的老人叫我马上走,否则士兵也会抓住我。我不能确定吕西恩是不是真的——”
  “多半是的。黄伯说得没错。”加布里埃开口,这是他第一次插嘴,“如果不是为了找你,官差没有别的理由出现在商行区。我们最好祈祷官差没有酷刑折磨黄伯,追问你的行踪。”
  “看在天主份上。”
  “下令杀死邵通事的应该就是巡抚本人。”加布里埃坐到写字台上,并不看着任何人说话,似乎只是在大声思考,“难怪官差急着结案,还把我们赶出黄埔——把我赶出黄埔,准确来说,不想我继续问问题。换作平时,他们宁愿假装我不存在。”
  “审判大概在什么时候?我们还来得及为吕西恩辩护吗?”菲利普问。
  另外三个人都看着他,神情古怪,仿佛菲利普刚刚提出要驾船猎杀双头海怪。神父摇摇头,交握起布满皱纹的手。加布里埃和玛嘉利对视了一眼,最后是玛嘉利开口。
  “没有审判,官府不是这么运作的。只要巡抚乐意,他可以给吕西恩一百年刑期。他也可以宣判死刑,就算有审判,也是……”她停下来思考合适的词汇,“也只是一场表演,除了定罪没有别的结果。”
  菲利普瞪大眼睛,一时不知道有什么可说。他看了一眼玛嘉利,然后又瞥了一眼加布里埃:“那我们——”
  “那我们实际上只有一件事可以做。”加布里埃打了个手势,拨开空气中一个不存在的门闩,“把吕西恩从监狱里偷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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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
  [1] 他看见的是红树林(mangrove),两广地区,福建,海南均有分布
  [2] 可拆卸式罗马领1827年左右才出现,我的理解是1829年仍未大范围流行到远东殖民地,此前是用白亚麻布/棉布绕一圈作为clerical collar(现在当然都是塑料硬片了)


第29章 沼泽
  清早,狱卒指挥囚犯抬走在地上躺了一晚的尸体。他从离门最近的地方开始,点了三个人,因此吕西恩是第一个被挑中的,狱卒示意他抓住尸体的右脚,额头上有肉痣的偷鸡贼抬着左脚,一个矮壮的男人扶着死者僵硬的脖子。三个人就这样把那具了无生气的躯体搬了出去,狱卒跟在后面,时不时喝令他们左转或右转,手一直放在刀柄上。
  尸体弃置在内院,和垃圾躺在一起。这还不是今天的第一具遗骸,吕西恩瞥见围墙下面并排放着两张污渍斑斑的草席,左边那张裹得草率,露出尸体的下半身和一截染血的裤子。另一张草席裹得紧些,只能看见一双肿胀充血的脚。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转而打量高墙和岗哨,砖墙光秃秃的,没有植物,顶端有类似城楼的结构,要是有人试图翻墙逃走,守卫可以轻松用箭或者沸水帮他打消这个糟糕念头。院子两端各有一个开口,说不清楚哪边算入口,哪边算出口。门安装了铁栅,似乎都通往监狱内部,看不见大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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