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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珠之河 (vallennox)


  出发当日是个阴天,云层密集,不过既高又远,没有带来雨水,略有风浪。彻底换了一批船员的“H.M.S.飞燕草”号展开主帆,颠簸着驶向澳门。吕西恩站在船头,零星水花溅到脸上,他又想起了血滴沾到皮肤上的感觉,不由得再次用袖子使劲擦拭。


第22章 协奏
  “您不确定名字,也不知道姓氏。您甚至也不知道这个人的样貌,对吧。”
  法国商行的年老中国雇工重复了一遍,期待地看着加布里埃,等这个奇怪的年轻人改变主意,给出更有条理的要求来。但加布里埃并没有给出更多有用的信息,仅仅点了点头:“这个人坐‘代尔夫特之星’号到黄埔,他没有到商行注册吗?”
  “这里不是大使馆,我们不常接待散商,对吧。”雇工揉了揉自己的花白胡子,加布里埃估算他今年已经超过六十岁了,这个中国人从加布里埃还是个小男孩的时候就在商行工作,从未离开过,字面意义上的,他住在商行二楼。
  “你不会不知道的,黄伯。”加布里埃用广东话叫他,换上亲昵的语气,知道这样会让老人高兴,“经过黄埔的法国人,特别是第一次来的那些,不都是商行帮他们安排住宿和船舶的吗?通过商行,也就是通过你。”
  “啊,有一个不是,今年有一个人不是。”黄伯竖起一只食指,“你这么一说,我就想起来了。‘代尔夫特之星’号上面,有一个蠢仔,对吧,年年都有那么几个的。我听范德堡医生说的,蠢仔被人偷光了钱,你细佬给他找了个地方过夜。”
  “吕西恩收留了他?”
  “对,对,带他去了教堂。还能去哪里呢?没钱,对吧。”
  年长的中国雇工离开桌子,低声哼着某种茶楼小调,踱到烧旺了的煤炉旁边,把煮好的可可倒出来,慷慨地加了许多糖,捻碎干香草荚,也搅拌进去。商行的厨房是设计给十几二十个人同时使用的,此刻只有黄伯和加布里埃。多余的椅子、餐车、烛台和衣帽架堆在墙角,都盖着白布,多少有种丧礼过后的伤感气息。加布里埃起先拒绝老人递到他面前的热饮,但对方惊异地瞪着他,严肃申明“这非常贵”,是一个行商返回欧洲前送给他的,只有四分之一罐,绝对不能浪费。年轻人只好接过杯子,勉强喝了一口,可可又甜又烫,在舌头上烙下长久的烧灼感。黄伯回到餐桌对面,双手捧着宽口杯,小心吹凉。
  加布里埃转了话题,谈论近日鱼价,附和黄伯对无良商贩的斥责,又聊了一会刚刚过去的贸易季。老人认真清点他记得的商船,数十个外文名字,好像要把它们像栗子一样藏在口袋里,天气冷的时候再掏出来慢慢品味。秋冬是黄埔最无聊的季节,没有船,没有生意。春节的热闹甚少越过广州的城墙,触及这个休眠的港口。
  “不知你有没有留意到前几日入港的葡萄牙船。”加布里埃再次开口,“这种时候才来,不太寻常,是不是?”
  黄伯哼了一声,“葡萄牙佬一个二个都像蟹一样,打横来的,对吧。”
  “我听说有法国水手在那艘船上。”
  “有吗?哪个人讲的?”
  加布里埃耸耸肩,“码头的风言风语,问也没用,哪有人知道是从什么地方传来的。”
  “就算真的有,这个人也没来过商行,他不来找我,我不会去找他,对吧。”
  年轻人只能表示同意,埋头喝那杯烫口的可可,以便缩短在这个厨房里逗留的时间。等他在暮色中离开商行,除了嘴里那股带有颗粒感的焦苦余味,什么都没有得到。回到教堂的时候,一封信在卧室写字台上等着他,从澳门来的。茶叶公司提醒他交下个月的房租,并用礼貌然而不甚委婉的口吻问他打算什么时候回去继续工作。加布里埃走的时候声称只要三四天,现在已经不想计算超出多少倍,茶叶公司的耐心正在飞快磨蚀。
  他把信纸揉成一团,随手塞进口袋里。澳门此刻不是优先事项,可以押后考虑。明天早上,等广州城门一开,加布里埃打算直奔邵锦官的家,听听通事从海关官员那里榨取到什么消息。
  ——
  就在加布里埃吹灭蜡烛,忐忑等候次晨第一声鸡鸣的时候,一艘有藤编顶篷的小舢舨静悄悄滑入珠江。途径黄埔的时候,离法国传教士的教堂不足一里。要是加布里埃往窗外看,也许能察觉这艘可疑小艇,连一盏灯也没点,深藏在夜色里,径直驶向广州城临水的南城墙。要是从舢舨上看,黄埔商行区了无生气,灯火寥落,就算有人在看,也会被逐渐变浓的雾气遮住眼睛。
  塔瓦雷斯船长坐在船尾,在涂黑的船篷底下,裹着一件同样深色的斗篷,完全隐没在影子里。斗篷并不适合广州的天气,但可以遮住火枪、匕首和钱。哈维尔坐在他对面,紧盯着中国船夫。塔瓦雷斯原本不乐意让除了水手长之外的人来撑船,但是珠江的这一段水浅沙多,而且在夜幕之下,只有本地船夫有本事把他们安全送到城墙下。哈维尔不停把玩短刀,似乎焦虑不安,不知道是因为即将发生的秘密会面,还是单纯因为没带那只灰鹦鹉。
  舢舨现在来到江面最开阔的地方,风忽然变大,傍晚下过雨,略有寒气。船夫把长竹篙捅到河底,稳住船,借着急流难以捉摸的力量,巧妙地将舢舨引向省城外围的人工河道。葡萄牙人透过顶篷的缺口往外张望,除了连绵黑暗,什么都没看见,这艘舢舨仿佛是珠江上唯一的漂浮物。
  碰头地点不在岸上,而是水道中间,标志物是河岸上一株枯死的柳树,在雾气中几乎看不见。他们往西偏移了半里,等了好一会,察觉不对,这才折返。另一艘小艇已经在那里了,点着一盏比萤火虫还暗的油灯。船夫用绳子把两艘船临时固定在一起,塔瓦雷斯跨到另一艘船的甲板上,弯腰钻进船篷下面。
  昏暗的油灯旁边坐着两个中国人,都穿着平民的衣服,没戴帽子,也没有表示身份的木牌。塔瓦雷斯冲他们点点头,坐下来,没有问好,沉默地掏出一个扎好的布袋,递过去,碎银在里面互相碰撞的声音听起来像小石子。比较年长的那个中国人掂了掂报酬,倒出碎银,对着灯光检查,最后甚至从船舱某处摸出一把秤,仔细核对白银的重量,这才表示满意,把赃款收进口袋里。塔瓦雷斯再次颔首,起身准备离开。
  “等一等,船长。”年纪比较轻的那个人说,用的是广州英语,一锅炖煮着葡萄牙文、荷兰文、中文和少量法文单词的浓汤。
  葡萄牙人不悦地皱起眉,重新坐了下来。
  年轻官员看了上司一眼,获得对方点头批准,这才继续说下去:“我们之前警告你,会有人上船刺探,并不是让你杀死他的意思。死了人,”他思考了一下措辞,“总会带来很多麻烦,没有必要。”
  “你们告诉我,一个老通事会上船,而且那个人不会惹麻烦。结果来了两个年轻的,烦人极了,到处刺探。他已经差不多猜出我们的交易,我做了必要的事。”
  年长的中国人在下属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话,后者恭敬地低头听着,然后再转向葡萄牙船长。
  “原本的计划确实是让邵锦官登船,但事态并不完全在我们的控制范围之内。吕西恩确实死了?你确定?”
  “推下船,开了枪,不可能还活着。”
  “吕西恩的老师今天在向海关官员打听走私的事,他好像在怀疑什么。”
  “他有证据吗?”
  “不知道。”
  “他不会有证据的。我的水手从不乱说话,在我看来,完全不需要担心。”
  官阶较高的那个人再次低声发出指示。
  “鉴于我们之前的合作,大人决定信任你和你的人。”年轻的无名下属回答,“因为你的不慎,我们需要采取一些‘措施’,防止风声走漏,大人一向不喜欢‘采取措施’。记住这次教训,船长,再有下次,你的船就再也不能靠近黄埔,也不要奢望在广州做生意了。还有,大人知道你有时候在澳门的各种酒会上吹嘘你的生意,他建议你少喝几杯。”
  塔瓦雷斯脸色阴沉地盯着对方看了一会,一句话也没有说,站起来,回到自己的舢舨上去了,靴子把脆弱的木板踩得吱嘎作响。
  两艘小艇悄无声息地分开,各自潜入浓雾,没有在流淌的河水上留下一丝痕迹。
  ——
  在广州城里,傍晚时点起的火把已经灭了一些,打更佬没来得及换上新的。邵通事只得凭多年积累的记忆避开水渠,不算很难,在黑暗中,水流的声音变得比白天更响亮。
  起雾了,他看了一眼月亮,它好像蒙上一层油,周围出现一圈毛边。本地人会说月亮“发霉”了,明天一定下大雨。他走进自家所在的巷子,回忆着茶楼里的谈话,管税的那帮人语焉不详,但就像所有不擅长保守秘密的人那样,他们一方面不敢直接把真话倒出来,一方面又很想炫耀这种获知秘密的特权。他们半开玩笑地告诉通事,“波尔图猎犬”可以算作半艘官方船舰,和它的名字一样,是一条真正的好狗。而且主人有权有势,猎狗当然也能蹭到特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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